幸好,地面上那些核武基地的通訊天線並不能識別這被加密了的無線電波。
所以這些引爆命令註定了石沉大海。
在漫長的煎熬等待中,最高指揮室裡的衆人看着眼前的熒幕。
熒幕上,正是各種衛星從太空中拍攝的地球表面的實時情況。
照計劃,在命令發出大約兩分鐘後,地表上就應該開始陸續出現代表核爆的光芒。
但時間過去了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個小時。
指揮室裡一片死寂,鴉雀無聲。
沒有核爆,什麼事都沒發生。
每個人腦海中都不約而同地泛起一個可怕的念頭。
我們失敗了。
人類的計劃被鼠類識破了。
鼠類已經找到辦法屏蔽我們的信號,阻止了地面核基地的發射。
被視爲底牌的手段並未能奏效!
絕望的氛圍籠罩了指揮室。
沒人能心甘情願地接受現實。
沉默不言的衆人依然直勾勾地看着屏幕,並在心裡找着各種各樣的理由祈禱着奇蹟。
時間又在死寂中度過了半個小時。
地面依然沒有什麼明顯的動靜。
這時候,有比較樂觀的人試圖說點什麼來稍微提振一下氣氛。
比如就算無線電通信被阻斷了,但幾乎所有地面部隊之前都拿到過明確的通知。
在通知裡劃定了時間線,明確規定了,如果超過預定時間兩小時也依然沒能收到發射通知,便只能說明人類的通訊出了問題。
到時候,所有核基地裡的指揮官的任務是無需命令,按照原定的引爆計劃自主發射。
每一個核基地都拿到了各自的任務分配表,知道自己應該把導彈發射到哪裡。
周遊確實也低估了人類高層的決心。
並沒有什麼“信號彈”,有的只是一張代表生命倒計時的時間表。
理論上,如果不是出現內奸周遊,按照這份時間表執行的引爆計劃不可能失敗。
除非全球的核基地都在同一時間遭到了猛烈攻擊,並且被快速攻陷,但這顯然不可能!
此外,還有一些區域,是由運輸卡車或者海底勘探船攜帶着核裝置前往目的地,然後用深孔鑽探機將核裝置送入地下又或者海底深處。
執行這些任務的,都是最堅定的優秀軍人,他們同樣會按照計劃引爆裝置。
等時間走到預定時間兩小時後,指揮室裡的衆人的確看到了一些核爆的痕跡。
但問題就在於,這些核爆大多都發生在海上。
這些區域的海面上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白斑。
在少數區域還能看得到耀斑。
綜合來看,在海底的引爆計劃執行程度還算可以接受,基本都成功起爆了。
但陸地上的引爆成功率,卻不足十分之一。
甚至就連那些深挖到地底的引爆地點大多數都沒什麼反應。
負責計算引爆程序的總工程師乾澀地說道:“目前的引爆量沒能達到計算所需最低標準的20%,甚至只引爆了一座活火山,沒能形成鏈式反應,對地球地質環境的影響甚至連原本計算量的千分之一都沒有。畢竟我們的核武器本身也只是個引信,真正需要激發的,是地球內部自身的劇烈地質變化。”
“現在這引爆量,完全達不到標準,幾十年的核冬天不會發生了。頂多十天半月過去,火山雲就會沉降下去。核毀滅計劃只能污染一些區域還有海水。老鼠們完全可以遷移去非輻射區,依然能正常發展。”
衆人沉默着,不願接受現實。
但衆人心裡卻不由自主地念叨着,我們的確是失敗了,沒有僥倖,沒有偶然。
既然出現了這個狀況,在座衆人心頭頓時涌起兩個猜測。
要麼,是鼠類迎來了一場匪夷所思的科技大爆炸,從剛剛跨過蒸汽時代,勉強摸到一戰時期人類科技水平的程度,在極短的時間內狂奔邁入比人類更勝一籌的信息化時代,然後攻破了人類的軍用通訊網絡,完全定位了人類的所有核基地,並立即開始掃蕩全球,同時也接管與控制了太空站與地面基地的通訊,使得太空站上的人收到的完全是假情報。
可是,這種事情在理論上不可能發生。
人類與老鼠之間的戰爭從未停止,起碼從老鼠拿出來的武器和作戰方法上判斷,大約一週前的老鼠在半導體領域內依然沒什麼建樹。
沒理由在短短几天內,老鼠就跨越了人類用了百年時光,在各個基礎科學的領域一點點突破纔不斷攻破的技術門檻。
或者說,就算老鼠已經掌握了這些知識,但技術成果轉化與應用實踐,總得要時間吧。
更何況這些軍用系統的加密還是使用的人類目前掌握的最強量子加密技術,一旦丟失了控制代碼,人類自己都無法破譯。
所以,在場衆人心裡都有了另一個猜測。
第二個可能,便是人類裡面出現了叛徒,並且這叛徒就在太空站上,然後在硬件層面植入木馬,並最終完全攻破了人類的網絡防火牆。
從可行性上講,第二種情況的可能較高。
但指揮室裡的衆人卻都不願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他們不能理解,在這種局面下,爲什麼會有人選擇成爲叛徒。
哪怕是最不可理喻的瘋子也該能明白現狀。
敵人是鼠類,自己是人類,兩者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對智慧生命而言,在達到現在科技水平後,任何一個種族需要的都是整個地球。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所以雙方的一旦戰事開啓,那必然是不死不休,必須有一族被完全消滅的結局。
其中道理只要是個腦子正常心理狀態也正常的人都該能想明白。
有資格進入航天計劃十萬人名單的人,都經過了嚴格選拔與考覈,無論是個人能力還是心理素質,應該都是過硬且達標的。
從感情上講,沒人願意相信第二種可能。
但就在這時候,指揮室的擴音器裡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正是周遊。
“你們好,我是周遊,我來通知你們,這件事是我做的。目前絕大部分核基地已經被攻陷,核冬天計劃失敗了。”
周遊坦誠地說道。
他知道一旦暴露出疑點,太空站上開始排查,自己安排沈苓袁亦可等人做的那些事情必然會暴露出來。
與其被動暴露,然後讓其他人被打上叛徒的標籤,陷入危險的境地,不如自己主動開口,把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然後開啓談判,還能先保住衆人的周全。
指揮室裡,衆人聞言並沒有歇斯底里地追問周遊爲什麼。
在這房間裡的人,過去都是各個國家的權力掌控者,心理素質相當過硬。
衆人很清楚,事已至此,追問這是爲什麼已經沒有意義。
在場衆人只想知道,周遊接下來到底要做什麼。
尤其是與周遊打交道比較多的本國人。
早在將周遊打造爲國家英雄時,這些高層便拿到了周遊的全面分析報告。
在報告中,周遊的人物畫像與心理側寫做得非常全面。
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他絕對是個靠得住的人。
在人類縮小之後,周遊的所作所爲,表明他對得上自己這國家英雄的名頭。
不能說他是個完美的聖人,但他也絕不該成爲叛徒。
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但偏偏這事就這麼發生了。
有知道周遊的超限等級極高的人在心裡暗想,難道超限覺醒會影響一個人的思想,改變一個人的心性,讓一個正常人變得瘋魔且不可理喻?
生出這念頭的人立刻開始與身邊的人小聲商議,並將這種猜測逐漸傳播出去。
但衆人並不知道的是,周遊正希望他們往這個方向猜測,因爲這更方便他將其他人所做的事情全部攬到自己身上來。
這時候,之前負責按下核爆按鈕的最高決策者終於代表衆人開口了。
他並未憤怒地咒罵與質問,只是先很冷靜地表達了自己的驚詫與困惑,然後問周遊接下來到底想做什麼。
與此同時,指揮室裡的一部分人已經開始吩咐下去,要求下面的人進行徹查,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候,周遊卻主動說道:“我現在能聽到你們的竊竊私語,也知道你們在讓其他人做什麼。不過你們不用查了,我直接告訴你們吧。大約在一天之前……”
周遊從自己在大腦中溝通自己的三個孩子開始說起,將自己如何讓孩子們寫紙條,給沈苓袁亦可等人每人下達了明確的指令,然後又將衆人是如何執行的,一五一十講了個清楚明白。
也差不多在周遊剛講完時,指揮室的房門便被人敲響,分管網絡信息安全的首席技術官面色倉皇地推門而入,神情慌張地說道:“我們的通訊系統中控芯片被人調包了,被人從硬件層面植入了木馬,現在我們發送出去的信息都被加了密,並且也只能識別接收使用了相同加密代碼的信息!”
指揮室裡衆人聞言,盡皆沉默。
原來如此啊。
沒人指責這技術官玩忽職守。
誰又能想到被視爲人類希望的周遊會當叛徒,並利用常人無法理解的超限能力往太空站上傳訊呢。
等衆人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周遊又說道:“其他人並不知道那文件包裡的是木馬病毒,也不知道我究竟想做什麼。他們只是習慣性地相信我,服從我的命令,完成我的要求而已。所以,正如你們所瞭解的那樣,整件事都是我周遊一人的決定,其他人都是被我矇蔽與欺騙了。”
“你們沒有問,大約是因爲你們認爲這已經沒有意義。但我想你們必定還是想知道這究竟是爲了什麼,我又是圖的什麼,接下來我還想做什麼,對吧?”
周遊的語調漸漸變得亢奮與癲狂起來。
他在故意拉大自己的聲量,讓自己顯得更瘋狂,更不可理喻。
這樣,反而能讓他接下來所說的話顯得更可信,也能讓其他人將一切都更歸咎於五階超限覺醒帶來的“副作用”上。
“我不確定你們是否每個人都已經知道這件事。那就是我如今的超限等階是五階。這是一個你們無法想象的高度,這也讓我看到了更多你們無法看到的信息,知道了一些你們不能想象的真相。這個宇宙並非你們想象的那般簡單,地球生態圈也不是人類一直以來自負地想的那樣。”
“人類並非什麼命運之子,更不是地球碳基生物進化的最高點。以人類的潛力,並不足以代表地球。”
“人類的人性裡總是充斥着無法抹除的黑暗。人類總是格外容易沉迷於慾望和權勢,人類作爲一種智慧生命,誕生到如今已經兩百餘萬年,但依然遠遠未能達到應有的高度。”
“每個人都知道一個很淺顯的道理,如果人類想覬覦宇宙,踏出地球,而不是因資源耗盡與環境被完全破壞而最終困死在地球上,像恐龍那樣成爲下一個滅絕的地球霸主,那麼人類還有漫長的路要走。以二十一世紀的人類的科技水平,還差得很遠,甚至可以說是看不到希望。”
“同樣的,在場各位的心中想必也很清楚,既然前進的路程是固定的,如果想縮短抵達目的地所需的時間,團結是唯一出路。剷除科技壁壘,更好且更公平地分配資源,讓全人類中最聰明的大腦都集結在一起,真誠地互通有無,讓各個國家的科學家相互取長補短,共同推進文明前進,讓科技的進步真正服務於文明的進步,而不是滿足一小撮人以及某一部分國家的鋪張浪費的奢侈生活與超額獲得,纔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你們都很清楚這道理,這你們無法否認。但是,你們做了嗎?”
“你們沒有。二十一世紀了,人工智能早已在勞動密集型產業中取代了越來越多的普通人的工作,人類的生產力其實已經超過了整個文明基本生活所需的上限,但你們依然沉迷於掀起戰爭,散播恐懼,掠奪資源。”
“在貧困國家的人尚且飢腸轆轆時,你們從未想過更合理地分配資源,而是滿腦子只想讓自己的國家超額獲取資源,依然秉持着零和博弈的思維,用金融、搶劫、偷竊的手段毫無底線地搶奪窮國與弱國的財富與資源。越窮的人和地區,被你們折磨得越慘。”
“可鼠類文明不同,鼠類文明擁有着比人類更高效的運轉機制,也有着絕對公平的晉升體系,鼠類文明的整體調動能力,比人類中的任何一個國家都強大無數倍。”
“事實證明,如果真有哪個物種可以代表地球踏足宇宙,成爲真正的星際文明,必須也只能是鼠類,而不是人類。”
“核冬天計劃的愚蠢程度,超乎你們的想象。得不到就毀掉,完全暴露出了人類的短視與卑劣自私。”
“但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即便你們真成功製造出核冬天,鼠類依然不會滅絕,它們有一萬種辦法熬過核冬天,並在地表等待着你們的自投羅網。”
“所以,我阻止了核毀滅計劃。我已經與鼠類文明中的主宰者,九大鼠王達成了協議。仁慈與善良的鼠類已經做出明確承諾,它們並不打算將人類趕盡殺絕,會慷慨地爲人類留下一份保留地,正是澳洲。以人類如今的體型,哪怕再次繁殖到接近百億人口,澳洲大陸也足以容納所有人還綽綽有餘。”
“屆時,鼠類文明還會與我們互通有無,攜手共進,一同成爲星際文明。你們可以盡情去幻想那一天,人類作爲夥伴,乘坐着慷慨的鼠類贈送給我們的飛船,自由自在地遨遊在太空之中。那是多麼美妙的場景?”
“現在你們只需要安心等待着,我會帶着地面的人儘快融入鼠類文明,重建航空能力,到時候我會將你們迎回地表,這應該要不了幾年的時間。”
“當然,有一件事我必須通知你們。如果我的家人與朋友在太空站上遭到不公的待遇,我會撕毀協議。我會讓太空站上的其他人,後悔自己爲什麼不早點死去。”
“我的話說完了,現在你們明白我的意圖了嗎?我給你們十五分鐘時間考慮,然後告訴我你們的想法。”
在講述整件事的過程中,周遊的語氣亢奮與狂熱,彷彿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有最後提到自己的家人與朋友時,才稍微變得平靜,但這股平靜中卻又透着一股無法形容的冷血。
指揮室裡有一部分人卻在心中暗想,這人的確是瘋了,甚至已經失去了基本的判斷能力。
鼠類文明真會慷慨地給人類留下保留地嗎?當初美洲大陸上,不也有一大片印第安人的保留地?
老鼠真會讓人類舒舒服服地在澳洲繁衍嗎?當年印第安人有多少人口,如今又有多少人口?
鼠類真的會贈送給人類飛船嗎?不是帶着傳染病毒的毛毯?
你怎麼就信了?你怎麼能信?
愚蠢!
簡直愚不可及!
協議?承諾?
這種東西在人類世界裡不就和廢紙一樣嗎?
你怎麼能把全人類的命運就這樣交到異族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