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笑眯眯道:“馬三同志好大的脾氣啊!”
馬三臉上的肌肉抖了兩下。當日在休息站是他親手把林安然帶回來關在羈留室裡,現在冤家路窄,角色互換,自己落人家手裡了。
但想到自己堂兄馬海文是市委常委,而林安然不過是個常務副縣長,而且還不是東河縣本地的官,頓時又恢復了一絲底氣。
強作鎮定道:“林……林組長啊,我說誰呢!”他看看林安然身後的樑成,說:“梁書記,你看我一天不在,這鎮上就不得安寧對吧?我截訪是對的,對付這些人就該狠一些!怎樣?要不要我出去平息一下?”
這麼多年來,黃泥鎮上但凡有上訪事件,的確都是馬三去處理的,樑成很少親自過問。
林安然招呼大家坐下,自己坐到馬三身邊,說:“就不勞您費心了,人都散了。”
馬三吃了一驚,沒料到上訪的工人這麼快就散了,難怪剛纔怎麼忽然覺得沒那麼吵了,顯然林安然不是在唬自己。
“林組長,工業園是馬常委當年一番心血置下的,也是老書記趙奎同志的重點項目,要對工業園動刀子,嘿嘿,不好吧。”
林安然看着囂張的馬三,心裡已經極爲惱怒,臉上卻笑得更輕鬆,說:“動刀子?我看馬三同志你有些誤會,我過來是處理天成化肥廠污染問題的,要查,也只是查當年的事故補償有沒有到位,查排污費的去處,還有查天成化肥廠非法佔用耕地擴建廠房的事情,至於如何治理污染,還是後續的工作。誰告訴你我要對工業園動刀子的?”
這幾個問題正是馬三最擔心徹查的問題,處處擊中他的要害,馬三囂張的表情馬上垮了下去,面色蒼白起來。
他接過李東昇爲自己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漫不經心說:“看來黃泥鎮的謠言撒佈者居心叵測,居然連馬三同志都被矇蔽了,我還是那句話,要認真查查,到底是誰在散佈謠言。”
馬三臉色更白了,手裡捏着的瓜子也磕不下去了。
工作人員拿了茶葉過來,爲大家重新泡好了查,林安然拿起馬三的杯子倒掉原先的茶水,再斟上新茶,將杯塞到馬三手裡,還是笑眯眯地說:“馬三同志,你的茶來了。對了,如果我沒記錯,你還在停職期間吧?今天到梁書記這裡來,有什麼問題或者有什麼情況要反應的嗎?”
馬三的手微微一抖,一點點茶水輕輕越過杯沿,潑了出來。
其實樑成也看出點苗頭來,馬三上門要組織給他個公道,這頭工人就被不明人士煽動上訪,這一切一切似乎太過於巧合。
不過在以往,雖說樑成是鎮委書記,但是鑑於馬三和馬海文之間的關係,樑成一直對他是處處讓步。自己一個鎮委書記,沒本事也犯不着去和市委常委的親戚搞不愉快。
如果這次不是林安然到東河縣主持天成化肥廠調查工作,若換了其他人,恐怕馬三這招還是挺管用的。馬三的小算盤也很簡單,這頭把事鬧騰大,遇事先把水攪渾,等調查組焦頭爛額,那頭再去馬海文處活動活動,上下夾擊,很快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唯一棘手的就是自己把市委書記給關了起來,這一層馬三也有考慮,哪個當領導的不愛財?這天下就沒用錢辦不成的事兒。
原本打算在鎮上先鬧騰一番,然後晚上再到馬海文那裡裝裝可憐,讓他出面請這位新來的書委書記吃吃飯,大不了當面斟茶認錯,就算是挨兩耳刮子,也值得了。
尊嚴在官帽子面前就是個屁!
不過事情似乎進行得一點都不順利,在鎮上居然遇上了林安然,而這個一直笑嘻嘻的年輕副縣長讓馬三感受到的是劇烈的不安還有深深的恐懼。
也不知道爲什麼,只要一看到林安然笑眯眯的那張臉,馬三總是沒由來的一陣心虛,像個被抓了現行的賊。
“林組長,我馬三這些年在鎮上,嘔心烈血,兢兢業業,爲了黃泥鎮的經濟騰飛,我是廢寢忘餐,食不知味,披星戴月工作了那麼多年,組織上不能因爲一次截訪就否定我以前的工作對嘛。我知道,在截訪的事情上,我是不該瞎了狗眼把寧書記給關起來,可是這年頭,哪個單位去對付截訪的不是像我這樣?我這樣還算是溫和的了,請林組長要看在我沒功勞也有苦勞,沒苦勞也有疲勞的份上,高擡貴手嘛!”
馬三像早就念熟了臺詞的演員一樣,口氣一轉,變得無比委屈,就像個不經意犯了點小錯的孩子一樣,乞求家長的原諒。
可是這可憐兮兮的一番話到了最後,馬三的口風一轉,忽然又變得江湖味起來。
“大家都是幹革命工作的,凡事留一線,日後好想見嘛!”
在馬三看來,這最後一句起了些畫龍點睛的作用,這話背後的含義其實是:我堂兄可是市委常委馬海文,你們下手也別太狠了,打狗看主人,不看僧面你得看佛面,不然往後大家可是騎驢看唱本走着瞧了。
看着有些自得的馬三,林安然心裡哭笑不得,覺得讓這樣的人在鎮長位置上多待一天,簡直就是在丟國家的臉面。
看來這個馬三是絕對不能在黃泥鎮繼續擔任鎮長了,這哪是鎮長?是土匪嘛!
同行的一幫官員裡頭,其實都對馬三的做法感到反感,可是誰都不願意吭聲,畢竟馬三的後臺是馬海文,這再明顯不過。
林安然說:“馬鎮長,我看這樣吧,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停職有停職的規定,你就當是放個假,先休息休息。你要組織給你一個公道,自然會給。既然你說自己是勞苦功高,我相信組織也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論。我林安然可以在這裡保證,調查組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是也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他臉上依舊掛着笑意,說:“你先請回吧。”
馬三見林安然似乎沒當自己的話是一回事,心道,這姓林的還真的像傳聞那樣,軟硬不吃,油鹽不進。聽他剛纔這番話,顯然是要把事情查過水落石出,包括今天煽動工人圍堵鎮政府一事,恐怕也要深入調查。
一想到這裡,背上就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站了起來,猶猶豫豫,遲遲疑疑,想走,又不想走,磨蹭到了門口,想開口再說點什麼。
林安然卻跟在身後,沒等他說話,先開了口:“請回吧!我們還有公事要談!”
輕輕地將他推出門外,門砰一聲關了個嚴實。
馬三在門口傻愣半晌,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了個天大的錯誤,這招先把水攪渾看來沒能攪渾黃泥鎮的水,倒是先往自己腦袋上再扣了一個屎盆子,這下子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