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一夜之間,賀新年被中紀委雙規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整個濱海市裡掀起了滔天巨浪,很快就被坊間傳得沸沸揚揚。
賀新年是濱海海關關長,官拜廳級,位高權重,這幾年濱海市走私現象嚴重,也是公開的秘密。在南海省有一種說法,走私有時候會促進地方經濟,如海陸豐的地區,據說走私的老闆們都會將掙來的錢反哺地方建設,爲一些窮鄉僻壤修橋補路,所以名聲還算不錯。
更重要的是,油氣之類的玩意走私多了,地方的油價和氣價怎麼都搞不上去。就說汽油,一塊多一升,煤氣只要十幾元一瓶。得了便宜的市民,自然對走私不顯得太過反感。
當然,這種說法也有對立面。有人認爲走私在損害國家的利益,是一副慢性毒藥,不但衝擊了國內的企業,又掏空國家的腰包。國家窮了,企業垮了,實際上對地方經濟建設的影響更加大。何況走私還會催生出許多帶黑社會性質的集團,對地方治安穩定也是一種危害。
對於賀新年落網的經過,民間傳說也是版本不一。最流行的一個是說賀新年本已經打算外逃,不過捨不得辦公室保險箱裡的一箱子錢,所以冒險回去拿,結果在辦公室裡讓中紀委的人給堵住了,而且賀關長當場就嚇得跪了下來,小便都失禁了,像個死人一樣癱在地上,讓紀委來的人給扛走的。
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自然是民間演義。但就像稗官野史有時比官方正史更加能讓人信服,因爲謠言在傳播過程中具有可變性,每個人都在潛意識裡選擇自己更喜歡的哪個版本去相信,大家都痛恨貪官,自然會添點有加點醋,再傳播出去。
賀新年被雙規的第二天一早,寧遠緊急約見了林安然。
寧遠見了林安然,馬上把門關上,氣氛顯得極爲凝重,神秘地對林安然說:“賀新年已經被雙規了,現在就關在招待所裡。”
其實今天一大早,林安然就接到幾個官場上朋友的電話,賀新年被雙規其實已經不算是新聞了。
可是,林安然最擔心的不是賀新年是否被雙規的問題,而是德隆公司涉案人員是否已經被控制,於是趕忙問:“開發區的德隆公司的司徒洋和鄧海洲控制起來沒有?”
寧遠搖搖頭,神情惋惜道:“沒有,紀委派人去到德隆公司的時候,已經遲了半步,人去樓空,後來通知公安機關派人把手機場、碼頭和車站,就連國道和高速上都設卡了,都沒找到司徒洋和鄧海洲。”
林安然說:“如果這倆人跑了,恐怕事情就比較複雜了。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涉案的關鍵人物裡,目前石化廠前廠長鄭偉明已經移民,司徒洋和鄧海洲失蹤,現在要打破僵局,恐怕只能讓賀新年開口,他要是不開口,這案子就難辦了。”
寧遠坐在沙發上,摸着下巴似乎在想事,過了好一陣才道:“安然,省委對這個案子十分重視,畢竟李善光的檢舉信中提到了大同同志的兒子劉小建,如果這是屬實,濱海市官場恐怕會大地震。”
林安然覺得寧遠有些問非所答,忽然怎麼扯到省委上去了。不過很快又明白過來,寧遠的口中說的省委,估計是葉文高。葉文高來南海省快一年了,作爲一把手,他必須要調整整個南海省的官場佈局,在別人已經布好子的棋盤上插入自己的棋子,這樣才能真正控制南海省官場。
如果濱海市大地震,顯然是一個很好的機會,甚至可以藉機掀開整個南海省權力核心圈子的一角。都說官場上的人,只要查一個就會帶出一批。劉大同作爲市長,又是本土派勢力的一員,他出了事,上頭的人有兩種選擇,一是壯士斷臂,放棄對濱海市的權力控制,而是調動力量和葉文高對抗,保住劉大同。
如果採取第二種做法,顯然葉文高承受的壓力會增大許多,但是同時機會也增加了許多。因爲可以藉機把省一層權力核心中的本土派捲進去,這也是爲什麼此次調查會驚動了中紀委,林安然相信,這是葉文高故意向中央調兵。
兩種後果,無論是哪種,對葉文高都有利,所以他極爲重視這次調查也就不難想象了。
寧遠說:“我打算後天就上省裡一趟,親自向葉書記彙報一下情況。不過這次上去,我是去請罪的,因爲我的疏忽,導致了司徒洋和鄧海洲倆人外逃。可見是我太低估我們濱海市幹部隊伍裡的腐敗現象了,沒想到竟然連公安局裡都有他們的人。”
“他們”顯然指的是劉大同。
林安然安慰道:“目前還是有希望的,畢竟賀新年被控制起來了,他對走私的事情肯定了如指掌,知道的不會比司徒洋和鄧海洲少。只要撬開他的嘴,事情一樣可以水落石出。”
寧遠嘆了口氣說:“情況不大樂觀。昨晚紀委的人突查了賀新年的家,根本沒發現任何證據,你不知道吧,賀新年一直就住在海關的宿舍裡,在市區連套房子都沒有,這樣的人如果真的受賄了,那麼錢到哪去了呢?”
林安然說:“銀行查過沒有?”
寧遠苦笑道:“查過了,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查了,包括他老婆名下的賬號都查了,沒發現問題。”
話鋒一轉,又道:“賀新年是本地人,河東縣陳村的,他在鄉下倒是有一套兩層小洋房,不過這不足以說明他受賄,那邊紀委也去過了,還是沒發現。賀新年的老婆一直就在鄉下務農,連工作都沒有。從表面證據上看,賀新年可謂是清如水,一點問題都沒有。”
這倒讓林安然有些吃驚,一個海關關長,廳級幹部,竟然在市區連一套房子都沒有,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
“如果是這樣,如果我沒猜錯,賀新年如今一定是大喊冤枉了。”
寧遠說:“唯一讓人質疑的地方是,賀新年的兒子賀龍今年七月已經出了國,目前是在美國讀語言學校,至於費用,賀新年說是多年來省吃儉用攢下的。紀委的人覈對過了,如果他沒買房,以他的收入,還有他老婆在家搞農副業生產的收入,確實可以支撐這筆費用。”
林安然聽罷,知道紀委昨晚肯定對賀新年進行了突審,而且行動也很迅速,隔了一個晚上,已經查到那麼多情況,也實屬不易。但是最初走漏了風聲,才讓調查陷入了被動。
寧遠說:“經過這次事情,我發現我能信得過的人真的不多。安然,我是相信你的,況且德隆公司就在你們開發區轄區內,我同黃主任說了,讓你協助他們調查這個案子。這幾天我到省裡去彙報,順便把舊城改造的項目向葉書記也彙報一下,爭取省裡的支持,你在這裡看緊點,對黃主任他們的工作,要儘量配合,有事及時向我彙報。”
林安然說:“這一點請書記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說起來,今天我還約了黃主任他們,要約見石化廠的總經理劉淑琴,和她談談情況,順便進石化廠調查下賬目,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寧遠說:“說起舊城改造的事情,你前天送來的人員構成名單,我看過了,很滿意。”
他轉回自己辦公桌旁,翻了翻,拿出一份文件又走回來,遞給林安然:“舊城改造的事情,你抓緊點,人員既然確定下來了,儘早發文,把人都抽調過來,辦公地點我看就設在你們開發區,你自己調配兩間辦公室給他們用。雖然現在中紀委調查組來了,不過我們地方的行政事務不能耽誤,你就辛苦點,兩邊兼顧一下,儘早把項目的計劃書拿出來,到時候我將整個項目開發的事情通過招商引資辦正式行文招商,讓有實力的公司來做。”
林安然忽然想起白沙島的項目,於是趕緊彙報道:“寧書記,我還有一個構想。舊城改造是要打造我們濱海市的新cbd商圈,其作用一來是解決移民問題,二來也是藉此機會帶動一片區域內的經濟發展。市裡的綠力集團看中了西營對面海上的白沙島,想打造成爲第二個青石坳島性質的旅遊勝地,不過要租下整個白沙島進行開發,還要市裡同意,到時候是不是讓綠力集團的老總王勇來見見你,談談計劃?”
寧遠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林安然,說:“安然,我聽說,王勇是你的發小?關係十分密切?”
林安然有些吃驚,寧遠怎麼知道這事了?難道是有人在他面前嚼舌頭了?
但是倆人的關係確實就是禿子頭上的蒼蠅,誰都知道,避無可避,其實承認了也沒什麼,於是說道:“沒錯,關係是很好。”
寧遠說:“其實官員和商人交朋友,只要彼此之間的關係是良性的,這一點也無可厚非。但是安然同志,這其中的度,你可要把握好,千萬不要將私人感情放進去,否則做出的事情如果違紀違法,誰也幫不了你。”
林安然鎮定道:“這一點請寧書記放心,王勇確實是我的好朋友,而且這麼多年,我和他們綠力集團也不是第一次合作。最早還是我在開發區當街道辦主任的時候,搞服裝城,然後是在城關縣太平鎮當黨委書記,搞了個綜合養殖項目。這些項目,都是經得起調查的,如果寧書記覺得有問題,我可以接受黨內監督。”
寧遠笑笑道:“這一點我還是相信你的。其實我赴任濱海市之前,葉書記就跟我談起過你,說你是個人才,讓我到這裡來之後,大可放手重用你,而且你的一些情況,我也略有風聞,你和秦家人的關係在官場上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我相信你不是一個因爲一些蠅頭小利出賣自己的人。實話告訴你,我接過幾封關於你的檢舉信,不過我覺得這些信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所以一直沒理會。你知道我是搞紀律監察出身,眼睛裡揉不進沙子,希望我們以後一直都會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加兄弟。”
林安然心道,果然是有人告狀了,看來自己這次讓王勇迴避舊城改造項目還是有遠見的。
嘴裡說道:“寧書記請放心,我做官有自己的底線,底線在哪,我自己也很清楚。”
寧遠想了想,說:“李善光的案子你要翻查一下,目前看來,他舉報的事情確實存在,所以我還是不能相信他自己也涉及走私,如果是這樣,他大可自首,爭取寬大,何必這麼實名舉報,弄得自己一身麻煩?”
林安然說:“我又調看了一次案件材料,始終還是沒看出破綻,等和黃主任去見完劉淑琴,我親自見見打私辦的幾個幹部,看能問出點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