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天來果然是爲了購車的事情來的。
兩人見面的一剎那,範天來顯得有些不自然。這也難怪,範天來曾是林安然的上級,倆人在一起搭過班子,如今林安然已經是副廳幹部,官至市委常委,而範天來只不過是個開發區政協副主席,一個靠邊站的人物。
林安然顯然意識到範天來的尷尬,馬上主動上去同他握了手,招呼道:“老領導,這邊坐。”
“老領導”三個字,讓範天來心裡沒由來得感動莫名。尤其是經歷了和馬江波奪車之戰後,範天來有種人走茶涼、世態炎涼的悲愴心態。
一個是自己剛走沒一年就和自己翻臉,另一個是位高權重依舊客客氣氣,兩相對比,範天來覺得自己眼眶有點兒發熱。
“林……林書記,今天過來,是給你添麻煩來了。”
林安然忙道:“這裡又沒什麼外人,老領導,我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叫我小林,或者叫我安然吧。”
林安然如此客氣,倒讓範天來侷促起來,原本是憋着一肚子鬼火,想過來這裡發泄發泄的。畢竟是老同志了,也靠邊站了,什麼前途不前途已經沒自己的份了,要真發發火,就算是當着書委書記的面,也是無所謂的事情。
反倒是林安然一客氣,範天來倒覺得自己是理虧了,彷彿做了什麼不光彩的事情,囁囁嚅嚅半天沒說出話來。
林安然給他倒了杯水,見範天來不說話,邊主動道:“老領導,你和馬江波同志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配車問題是有規定的,孔主任剛纔同我提過,說你們政協要買進口車,超標了對吧?”
範天來說:“我知道是超標了,但是爲什麼人大那邊有三臺車,一臺三菱吉普,一臺公爵王,一臺本田雅閣,我們政協只有兩臺,有一臺還是麪包車,我們政協和人大是平級單位,憑什麼厚此薄彼?說到底,還不是那些職能部門的頭頭都盯着人大的幾張選票?”
林安然苦笑了一下,範天來說的是事實。人大和政協原本是平級單位,現實情況也正如範天來說的那樣,人大的權力比政協又稍微大了一點,尤其是在換屆選舉的時候,職能部門的頭頭腦腦們都不願意得罪人大,以免在自己選舉的時候被投上幾張反對票。
見林安然苦笑,範天來覺得察覺自己語氣說得有些重。官場就這樣,現實雖然是現實,有些東西卻不能擺到桌面細細深究,否則糾纏起來就沒完沒了。
他緩和了下口氣,說:“林書記,我今天來,不是給你出難題的。你和馬江波不一樣,我看出來了,你是念舊的人,對我們這些老頭子也是有一份尊敬的。不像有些人,過河拆橋,天生就是白眼狼……”
範天來說着說着,又開始發泄起自己的情緒,林安然也聽出來了,範天來倒不是一定要買進口車,之所以鬧得這麼僵,恐怕還是別再喉嚨裡的一口氣咽不下肚子裡去,憋得慌。s173言情小說吧
“老領導,買車是財政局和孔主任管的事,說實在的,我是不方便事事都插手。不過今天你既然來我這裡談起這事,我可以替你協調一下。但是你知道我的爲人,車可以買,但是不能超標,你看怎樣?”
林安然肯讓步,已經讓範天來受寵若驚了,今天過來這裡,他甚至想過會不會讓林安然狠狠批評一頓,說他老同志覺悟還那麼低。
既然現在一把手都答應協調了,自己只要稍稍退讓一下,這車的事情是鐵定沒問題的。其實和馬江波奪車風波之後,範天來也曾經想退讓一下,但是爲了這事他和孔德林之間鬧得很不愉快,孔德林故意讓範天來吃癟,一直就是卡着不答應,即便範天來想退一步,也沒有迴旋的餘地。
“林書記,既然你這麼說了,我範天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看這樣行不行,金星汽車集團去年底開始試驗一條mpv生產線,今年實驗性生產了一批新車,用的是美國道奇的技術,生產了一批大捷龍商務車,你看能不能給我們政協添置一輛大捷龍?”
提起金星汽車集團,林安然馬上有了點興趣。金星汽車集團的mpv工程是集團今年的重頭戲,去年在馬海文任職期間就已經開始進行了前期投入,今年開始組裝完成一條生產線,不過搞的還是cdk的那一套。
範天來見林安然沒馬上回答,以爲林安然因爲價錢的事情不敢拍板,馬上補充道:“這車不貴,如果以政府採購的名義,金星集團可以給優惠價。今年初,我們政協去金星集團調研時候,我問過集團的老總魏大山了,只要17萬元。”
林安然說:“17萬倒也不算貴了,雅閣之類也不止這個價。行,我把這事跟孔主任商量下,讓他給你們解決下。”
他話鋒一轉,問起mpv的事情來:“金星汽車集團現在不搞自主研發了?我最近沒時間去他們廠裡走走,不過我知道mpv是他們今年的重頭戲,似乎投入了不少的資金,不過這種項目,要中央審批的,他們有把握能過?”
範天來說:“自主研發早不搞了,當年這事不還是你撮合的?你到太平鎮後一年多,肖老合同期滿也走了,之後就沒再續約,金星集團一直就在搞cdk工程,說白了就是來錢快。不過說實在,這裡頭我看風險挺大的。”
林安然想起範天來年初到金星集團調研過,估計知道一些情況,於是便問:“有什麼風險?”
範天來說:“不搞自主研發,搞cdk這種來件裝備,說到底就是在打擦邊球。別的我不說,就拿這個mpv的大捷龍來說,對外說是百分之六十進口,百分之四十進口,實際我們都知道,這車是完完全全百分百進口貨,全部由藍灣公司引進,估計螺絲都是一件不落從國外回來的。這兩年政策模糊還可以玩得轉,要上頭認真起來,嘿嘿……”
說到這裡,沒再往下說,只是笑,一臉詭異。
林安然覺得這事還真有些問題,心裡盤算着有空還是要到金星汽車集團裡轉轉,搞搞調查研究才行。
倆人不再往這個話題上展開,只是聊家常,扯了幾句,林安然想起還約了中紀委黃海平他們去見見石化廠的劉淑琴,於是擡腕看了看錶。
範天來識趣地告辭,說不打攪林安然辦公。倆人客氣告了別,範天來神清氣爽,覺得從未有過的舒坦。
等範天來走後,林安然喊來秘書劉京東,讓他安排車,往海景山莊趕去。
爲了讓氣氛輕鬆一點,林安然特地安排了海景山莊一個安靜的小包間,這裡是獨立的一個小房子,旁邊有一片椰林,靠海,像個小公園。林安然覺得在這裡談話會讓劉淑琴更加放鬆,估計效果會比在市委招待所裡要好上許多。
在小包間外頭等了一陣,黃海平和廖柏明幾人提前。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鍾,大家在小花園裡散起步來。
廖柏明向黃海平介紹起劉淑琴的情況來:“劉淑琴這人原來是個大學裡的老師,搞化工研究的,是知識分子,這個人我覺得還是滿正派的。”
黃海平說:“我聽說,她是市裡通過公開招聘,競爭上崗的?”
廖柏明道:“對,剛上任才倆個月,現在還在考覈期內,有關走私的事情,恐怕她也不大清楚。要弄清事情來龍去脈,恐怕還得找到他的前任鄭偉明。不過這人去年底辭職了,沒多久就匆匆忙忙舉家遷往了加拿大。”
黃海平微微嘆息道:“看來又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啊。老廖,自從我們進駐濱海市以來,我覺得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着,說實在,這裡頭有我的疏忽,太輕敵了。目前這種情況,恐怕我們的調查工作很被動,除非能撬開賀新年的口,他就是這件案子的一個關鍵點。”
廖柏明也嘆氣道:“唉,有些事,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正聊着,劉淑琴被還服務員帶了過來。
簡單的寒暄和介紹之後,劉淑琴看着林安然和黃海平道:“黃主任、林書記,你們找我,到底想了解什麼?說吧。”
徐中傑從包裡拿出一份資料,指着表格裡其中一行數據說:“利達通號油輪的原有許可證,是你申報的嗎?”
劉淑琴點點頭說:“沒錯,是我申報的。我當時剛剛通過公開招聘代理石化廠總經理職位,這份申報是副廠長吳浩然送過來讓我批的。”
廖柏明說:“對於這件事,你都知道些什麼情況,能談談嗎?”
劉淑琴說:“當時吳浩然說,貨是前任總經理兼廠長鄭偉明訂的,由於手續上有些不全,所以被卡在海關幾個月,公司又等着油開工,所以讓我簽字向海關申報先放再補批手續,於是我就簽字了。”
徐中傑又翻了下手裡的表格,說:“我們翻查了下海關的數據,這兩年來,石化廠進口了大量的鋼材、棉紗,甚至是複印機之類,這個情況你瞭解嗎?”
劉淑琴忙道:“我也是剛上任,對這些事情的具體情況瞭解得不多。但是我也看過廠裡的資料,也問過吳浩然,知道這些都是前任總經理兼廠長鄭偉明爲了發展公司的‘三產’進的,但是我也只知道這麼多,那時候具體操作怎樣,我看只有經手人鄭偉明才知道有什麼問題。”
徐中傑見劉淑琴顯然有些緊張,便道:“劉淑琴同志,我們這次找你來,不是要追究你的責任。只是通過你瞭解一些情況而已,希望你能放開心理上的壓力,如實彙報一下。”
劉淑琴腦海裡閃過劉大同的警告,沉吟片刻道:“該說的,我都說了。”
說罷,又閉了嘴,目光看着遠處,不吭聲。
氣氛頓時有些僵着。
許久,劉淑琴又開了口:“廖書記、林書記,我想講幾句題外話。”
林安然和廖柏明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你說吧。”
劉淑琴說:“我只是一個知識分子,在大學搞的就是化工研究,我的理想是有生之年能找個企業將我的研究成果推入市場。所以石化廠公開招聘,我就報名了。我認爲國企改革的根本就在於提高科技含量,發掘新的利潤增長點。於是我就向市裡提出了,以我在大學裡的科研團隊力量,結合濱海市石化企業的基礎設施優勢,引進外資,創建一個低污染、高科技含量的新型石化企業……”
正當劉淑琴滔滔不絕談起自己的理想時候,林安然忽然察覺,眼前這個女人真是有點兒知識分子的迂腐氣,一說到理想什麼的,就開始跑火車。
旁邊的徐中傑有些不耐煩,他想聽的根本不是劉淑琴談她的理想,而是能從她這裡找到一些突破案子的線索。在徐中傑這種軍轉後又回到紀委工作的人來說,劉淑琴的宏圖大計,在他聽來有些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