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阮蘇扶着祖母回到後院,路上老太太問起許世昌,阮蘇並沒有隱瞞關於他的事,一一答了。
倒是老太太聽到阮蘇說起許世昌和她求親的事,臉色有些不好看。
她拉着阮蘇的手,看着她好一會,嘆了口氣,"若是你父母還在,哪怕是你爺爺晚走兩年,阮家也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阮蘇沒有接話,只低着頭。等送老太太回屋後又陪了她一會,待她午睡時和丫鬟夕顏說了幾句才離開。
現已入夏,中午的太陽有些曬,氣溫也開始上升。
阮蘇走過石子路,順着長廊回到自己的書房,推開窗子外面栽種着一叢月季,紅色的花朵肆意開放,碧綠枝葉伸展着,空氣中瀰漫着花香。
一陣風吹進屋裡,阮蘇聞見月季的花香,心情卻並沒有變的輕鬆,反而更抑鬱起來。她趴在窗臺上,看着外面偶爾隨着風搖曳的花枝,豔色如火的花瓣美得嬌豔。
那是阮蘇父親爲她母親栽種的,那時候她父母還在世,院子裡的花草也不像現今這般沒有人打理。
府裡的丫鬟僕人都散了大半了,留下來的沒有幾個,還能勉強支持着生活。爲了不讓祖母擔心,阮蘇去書肆找了抄書的活,這樣也能給她減輕點負擔。祖母年紀已經大了,還去找秀活來做,一到晚上就看不見針線。阮蘇雖然能夠幫襯一些,但是繡工卻沒有祖母那麼好。
一想起中午許世昌的事,阮蘇又不由憂心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守着這個家多久,而且祖母年紀大了,不適合再勞累下去,她必須想個辦法才行。
若說嫁人,阮蘇以前還會想過,自己以後會嫁給怎樣的夫婿,現在她不會再這麼想了,祖母年事已高,她現在也無心這些,只希望阮家能夠好好的,這就夠了。
不過現在想這些還有些早,今天雖然憑着抄書得了一些銀錢,但是也撐不了幾天,她還得想別的辦法。
只是阮蘇現在也只有字能看了,她雖會一些丹青,但是終究還達不到能夠賣錢的程度。而且阮蘇女工又差了一些,這一時半會,她還真想不出有什麼可以賺錢的法子。
和書肆老闆新約的時間是後天,那時會有一些新的抄稿,那日阮蘇去取回來,把它們抄寫在裝訂好的書冊裡就行了。
只是現在的紙墨都需要錢,書冊書肆老闆會提供,但是筆墨可不會。筆架上的筆都很舊了,還是她父親在世時用的,如今都已經好幾年過去了,勉勉強強還能撐一段時間。阮蘇想了想,決定趁着這會子新得的一些錢,去買兩隻新筆。
不過現在太陽有些曬,阮蘇也不太想出門,等傍晚的時候再出去,那時候天氣正好。
她轉身回到書桌前坐在椅子上,上面擺放的紙墨筆硯都是她父親的,而那些筆其實很舊了但是阮蘇卻捨不得扔。桌子上還放着幾本書,一直保持着她父親離開時的模樣,阮蘇伸手在上面摸了摸,上面沒有一絲灰塵,雲彩偶爾會進來打掃,所以這些書也就沒怎麼落塵。
等太陽西落還未下山,阮蘇和雲彩出門,雲彩挎着一隻竹籃,跟着阮蘇準備去街市買菜。
下午的街市沒有早上那般熱鬧,阮蘇和雲彩先去了一家專門賣筆的店,買了兩隻新筆纔去菜市買菜。
菜市兩旁都是小販,面前擺着籮筐,裡面都是新鮮的蔬菜瓜果,阮蘇不太會這些東西,一路都是雲彩一個人在那問價砍價,她跟在後面好奇的看。
以前她很少出門,多數都是陪在祖母身邊,不知道買個東西還要砍價,這樣相比她剛纔買兩隻筆也只問了價,什麼都沒說就付了錢,雲彩也沒有說什麼。
阮蘇身上的衣料雖好,但是並不新,所以一路來其他人都只當她是哪位府上的大丫鬟,也沒人敢和她說話。
等東西買了差不多,阮蘇和雲彩才離開菜市。
“雲彩,你說我那些筆是不是太貴了?”阮蘇還在憂心,只希望自己不是在亂花錢。
雲彩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姐您想什麼呢,對讀書人來說,哪有貴的道理,而且小姐買的東西又不像我這一籃子菜,吃完可就沒了。”說着她把菜籃子舉給阮蘇看。
“就屬你道理最多。”阮蘇被她這麼一說,心裡好受多了,只希望這兩支筆用着順手些纔好。
雲彩吐了吐舌頭,隨後又想起什麼,問她家小姐,“小姐,快到端午了,要不要去買些艾草和糉葉?還要給安安寧寧做兩個香包。”
阮蘇聽了有點愣,時間過的可真快,又要到端午了。
“哦對了,端午過兩天還是老爺夫人和小少爺的忌日,到時候還要買香燭……”雲彩說着說着發現阮蘇臉色不對,不由止住了話頭。
她覷着阮蘇臉上的神色,小聲地勸解了一句,“小姐你也別太傷心了。”
“嗯?”阮蘇回過神,看着雲彩一臉小心翼翼,嘴角微微往上揚了揚,心裡卻有些苦澀,“沒事。”接着她話題一轉,“今晚叫林嬸子做什麼呢?”
果然雲彩見她無礙的樣子,又興致勃勃地說了起來。
阮蘇看着她眉飛色舞的模樣,只在心裡嘆了一聲,她也想這樣沒心沒肺的活下去,但是太難了。
再過幾天就是她父母的忌日了,又一年過去了,祖母也越來越老了,這日子也是越來越不好過了。
到家的時候,林嬸子的兩個孩子圍在廚房的水缸前,趴在缸口不知道在看什麼。
雲彩三兩步走過去,看見大水缸裡養着一隻魚,忍不住問,“這是哪來的魚,這麼大一條?”
“卓叔叔送的。”安安擡頭見是雲彩,脆生生的回道。
“對,卓叔叔來了。”寧寧在一旁附和着。
阮蘇聽他們提到卓叔叔,知道是老管家的兒子過來了,她往廚房走去,看見卓然在那幫林嬸子殺魚,也就沒進去。
說起卓然,和林嬸子差不多,一個是早年喪夫一個是妻子病逝,同病相憐。
只是阮蘇也不太記得他是怎麼瞧上林嬸子的,其實林嬸子年紀也不大還不到三十歲,只是帶了兩個小孩沒有再嫁。因爲顧及孩子,她至今都沒有答應卓然的事。
廚房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阮蘇也沒有進去打擾,讓雲彩多陪會兩個孩子,她先回書房。
回書房她先將毛筆筆端在水裡泡開,然後再拿出來擦乾淨水,阮蘇開始試墨。
硯臺裡的墨都是磨好的,她也不需要再費事,她用筆蘸墨在紙上寫了幾個字,乾脆用新筆練起字來。
阮蘇這一手好字還是她母親手把手教的,她父親的字跡她學不來,甚至她父親在世時也常說她手上沒勁需要好好練習,但是阮蘇幾乎沒怎麼聽他的。如今想起這些事,彷彿還在昨天,一幕幕都無比清晰。
她在紙上寫了一首詩,寫完後將筆擱置一旁,阮蘇拿起紙對着它輕輕吹了口氣,上面的墨跡還未乾透。
阮蘇看了一會,又放下紙,從一旁的畫缸裡拿出一幅畫來,她解開上面的繩子,慢慢打開畫卷露出一幅執扇美人圖。
畫上的女子手裡拿着團扇,坐在庭院裡看着風景。阮蘇看着畫上女子的臉,過一會又收起畫放了回去。
半夜的時候阮蘇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兒時,父母還在的那個時期。
她看見幼弟在外面玩耍,奶孃和丫鬟跟在他後面跑,屋裡母親在榻上給自己做衣服,她在旁邊看着。
過一會父親回來了,阮蘇趴在窗子口看見幼弟向着他跑過去,父親笑着將幼弟抱了起來,然後走進屋裡。年幼的阮蘇問父親要桂花糕吃,母親在一旁笑她嘴饞,小心長胖嫁不出去,阮蘇聽見自己稚嫩的聲音,揚言自己以後要嫁給父親一樣的人物,惹得她母親一陣笑,連幼弟也咯咯的笑了起來。
阮蘇自己也笑,最後笑醒了。
她睜開眼睛看着頭頂的牀帳,眼角還有些淚花,她也沒心思去管。四周黑漆漆的,她早就習慣一個人睡了,屋子裡沒有丫鬟只有她一個人。
阮蘇又閉上眼,想做回那個夢,但是後半夜即使她睡着了,也沒有再做過任何夢,也沒有夢見任何人。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阮蘇有些頭疼,開門時外面的天有些陰,似乎要下雨的模樣。到中午的時候太陽又出來了,吃飯的時候阮蘇聽見林嬸子說起,廚房前面的院子被改成了菜園子的事,起初祖母是一直不答應的,最近才鬆了口,讓林嬸子試試,這樣家裡的花銷就又小了些。
阮蘇倒是不怎麼在意這些,這麼大的一座宅子,有些地方她已經很少去了,能用上的地方都改了也不至於荒蕪了。
聽完林嬸子的話,祖母一直沒怎麼說話,最後只是嘆了口氣,“唉,我也老了,也做不了什麼,你就看着辦吧。”
“哎。”林嬸子應了一聲,“吃完飯我就去撒種子,明天估計有雨,過上十天半月種子就能冒頭了。”
阮蘇給旁邊的安安夾了一筷子茄子,想起前幾天答應林嬸子教她孩子識字,問他,“三字經背完了?”
“背完了。”安安點點頭,面上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眼睛卻一直往他母親那瞄,看上去很心虛。
那幾天阮蘇一直忙着抄書,也沒有顧得上安安,現在趁着這天空閒,準備把他功課給補上。
沒有人想自己的孩子一輩子沒什麼用,阮蘇知道林嬸子是想自己孩子以後能夠有些出息,但是她一個人是教不出來的,最多隻能教他識識字,但是做文章阮蘇是不會的,那還要專門教書的先生。只是別說是林嬸子,就連現在的阮家都不能請來一個先生,阮蘇也只能自己來。
她甚至想把一個希望寄託在一個孩子身上,是否太過妄想了。
若她是個男子,哪怕是她幼弟還在,阮家也還有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