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知道,天道自分陰陽是有道理的。」阮瞻慢慢的說,語氣中沒有一絲感情色彩,看似十分無情,「任何違背自然的事,到最後都會受到懲罰。一時的不捨會帶來永久的禍患,這樣,你也要留下來嗎?」
呂妍瑟縮了一下,內心的矛盾讓她無法說出話來。
「阮先生,她--是個母親,請你原諒她,她只是--捨不下。」張子新艱難地解釋,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自從他被那兩個妖童害死,然後被他們的妖法控制著帶他們來到這城市,他每天都能感受到呂妍的悲苦和傷心,還親眼看著那對妖童不懷好意地等在呂妍身邊,當孩子一出世就搶佔了那個鮮活的小生命的身體。
那原本是他的骨肉啊!小童應該像正常的孩子一樣成長、生活,慢慢成為他的樣子,孩子是他唯一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證明。可是那對妖童不但傷害了自己,還傷害了他的家人。
他恨,可是他知道那對妖童法力有多麼高深,他沒有辦法救出妻與子,只能躲藏起來,等待有人可以幫他,等待能夠帶走他們的一天!他見過那對妖童是如何吃掉其他孩子的魂魄的,很怕他們也會這樣對待呂妍和小童,所以每天都在擔心受怕和痛悔焦慮中度過,忍耐著看自己兒子的身體裡藏著那麼可怕的靈魂,看著他們叫著毫不知情的呂妍『媽媽』,而呂妍還對他們百般疼愛。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明白,那對妖童之所以不吃掉小童本身的靈魂,是因為小童的魂是這具肉身的主人,所以只能囚禁卻不能消滅,否則肉身也保不住,妖童的寄生體也就沒了!知道了這件事,他就明白呂妍和孩子暫時不會有危險,所以安然地待在他們身邊,藏得小心翼翼,從沒讓那對妖童發現過一次。
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呢?因為小童的身體不能再負荷兩個魂魄。不,應該說是三個魂魄,這對妖童之間因此生了嫌隙,女童被迫離開。於是她使用妖法來拐帶其他孩子,在這個城市裡鬧得天翻地覆,引來了包大同的關注,他暗中跟蹤過包大同幾次,欣喜地發現能夠幫他的人終於出現了!
於是,他屢次以半夢半醒的暗示來讓呂妍找包大同幫忙。慢慢的,捲進這件事的人越來越多,包括這個能讓魂體喪膽的阮瞻也牽扯了進來。
他多麼開心啊,以為可以找回自己的妻子兒子,然後向呂妍說明一切,這樣走得也能安心,他甚至不惜以犧牲自己挽救嶽小夏來換取這三個不凡的男人對自己一家人的幫助,可沒想到最後會連累得呂妍也搭上了一條命啊!現在,小童要怎麼辦呢?
「你要明白,這孩子自生下來就遭受了絕無僅有的傷害。」阮瞻繼續說,「他的肉身不僅極其脆弱,魂魄更是沒有一絲生機。」
「這是什麼意思?」呂妍大驚,整個身影都淡了下來,透明得幾乎消散。阮父見狀連忙施法定住她的魂魄,他本身也是非人類,法力又高,自然比所有人都對呂妍更有幫助。
「意思是我們要救小童會費一番很大的力氣,而且不一定能成。而你如果再攪進來,他就絕無幸理!」
聽到這裡,萬里連忙向阮瞻使了個眼色,覺得他說得太直接生硬了,接過話來,「是這樣的,呂小姐,你也知道,小童的肉身從生下來就不能靈肉合一,再加上那兩個妖童一直佔據他的軀殼,所以他的身體很弱。而去世的人是屬陰的,女人更是極陰之體,你這樣接近小童,對他百害而無一利。再說,他的魂魄一直沒有自主意識,五年來都是處於嬰兒狀態的。就是說--他並不知道誰是他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庭是什麼樣的--」萬里說不下去了。
「就是說,他有對正常的父母比較好。」張子新接過話來,語意悵然,「我們留下只能妨礙他將來正常的生活,不如放手,讓他有機會尋找更好的人生定位。假如他有幸被一對好人收養,說不定這一生都會過得很快樂。我說得對嗎,萬醫生?」
面對著呂妍的絕望和張子新的悽然,萬里又怎麼回答得出這一個『是』字?!
「明白了。」張子新點點頭,然後面對呂妍,「小妍,我們離開吧,反正魂魄還可以在陽間停留幾天,你就好好看看他,然後--走吧!」
呂妍泣不成聲,只是一味的搖頭。
「小妍,我明白,你不能放下孩子。可實際上,這五年來你疼的、愛的一直是那個禍害,我們的孩子好像一直沒有完全出生一樣。」張子新也很痛苦,畢竟母子連心,父子天性,不管是不是相處很久,那種因血緣而生的感情是天生的、自然的、割不斷的,「父母愛孩子,總是要為他著想,要他好,只要他將來能活得幸福,小妍--你放手吧!」
張子新說著也向小童的肉身看去,心裡像被人生生割下一塊似的那麼難受。
原來還是沒有父子緣啊,還是不能抱著他聽他叫爸爸。這是他招惹來的罪孽,可是卻讓呂妍和他一起承擔了,他不僅虧欠了兒子,對呂妍,他又如何彌補!
呂妍猶豫著。她明白丈夫說得都對,可就是拗不過自己的心,理智無法戰勝情感。孩子好?她當然明白,但那不是說決斷就能決斷的。
看著他們的兩難,阮瞻心下也是一片惻然,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愛自己嗎?如果愛他,什麼會那麼對待他?如果不愛,又什麼會在這次相見中,會覺得父親的目光如此慈愛,讓他的心酸澀得只想聽他解釋。難道--也是發生了什麼事,父親以為這麼對待他是正確的選擇?!這可能嗎?
想到這裡,阮瞻忍不住回頭看看父親。見他縮在一角,痛悔地看著呂妍,根本沒看自己一眼,不禁嘲笑自己太過天真了。天底下的狠毒的父母也不是沒有,父親那麼高的法力,能有什麼不能對人言的苦衷?一定是因為他修的是那種不能娶妻生子的道,但卻無意犯戒而有了他,所以就不認,怕毀了他的清譽罷了。
「小童--怎麼辦?」半響,呂妍纔講出這麼一句話。
「放心,我們會幫他。」萬里說,神情認真到讓呂妍和張子新都相信這是一個男人的承諾,「我們會救治他的魂魄,然後為他找到天底下最好的父母,讓他平安成長。等他長大成人,會告訴他,他的親生父母是怎樣的人,怎樣為了他而不得不--放棄他!」
「真的--可以嗎?」呂妍再問。
「相信他們吧!」阮父突然插嘴,「這幾個孩子,說到就會做到。按常理,你還有五期,在這段時間,你就好好陪著孩子吧!之後陰陽相隔,於己於人不利,不見也罷。聽我一句勸,你這樣已是非分,不要因一時不捨而誤了孩子!」
他這話中有著無奈的慈悲,還有些一語雙關,讓每個聽到這番話的人都在心裡繫下了一個結,不知道要如何解開,而他說完這句話卻突然向後退了幾步,沒身入牆,之後就不見了,和來時一樣突然。整個黑樓內就聽到他『踢噠踢噠』的腳步聲,讓萬里想起了小時候他給小鎮帶來一方安寧的事情。
「阿瞻,你快追啊,你不想解開你心中的疑問嗎?」包大同見阮瞻不動,急得叫了一聲。
阮瞻搖搖頭。
已經追不上了,他太瞭解父親的法力了。父親存心要走,要把這個謎保守下去,怎麼會讓他追得上呢!他拼了命去追,也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再說,假如他想解謎,他自己也能做到,並不需要別人直接告訴他答案!
他有種感覺,他們父子還有相見時。可是他感覺不出,那是在他逢三之難前,還是逢三之難後。
轟隆--
沉悶許久的天空響起了響亮的雷聲,已經下了一陣的毛毛細雨片刻變成傾盆,直灑到站在這片拆遷區的幾個人上。
小夏凝望著阮瞻的側臉,見他雖然不說話,卻盯著父親離開的方向,臉上滿是水痕,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小童的魂傷得極為厲害,幾乎像個死物,任道法正宗的包大同和天賦異秉的阮瞻同時施法也無法挽救。
「怎麼辦?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呂妍一直哀哭,「把我的魂拿去,救他!救他!」
此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待在酒吧樓上包大同的房間,阮瞻改變了一些陣法,讓呂妍和張子新可以安然無恙的在這裡停留。
「你先別急,他們一定會有辦法的。」小夏勸了一句,嘴裡雖然這麼說,可眼睛卻擔憂的看著躺在牀上的小童,除了這個無辜的孩子外,其他人都圍牀而站。呂妍和張子新站在一側,她和萬里站在一側,包大同坐在牀上以手掌按住小童的頭頂,阮瞻則站在牀尾,雙手各伸兩指直抵小童的腳心。
但見包大同滿頭大汗,而阮瞻則臉色蒼白得似沒有血色一樣,如果不是他的意志極其堅強,似乎都站不住了。小夏知道他自從包大同療傷以來,身體就在一直沒有恢復的情況下強撐,不僅沒有一點休整的時間,還要絞盡腦汁地設計誘敵的計畫,最後還要直接參與連番惡鬥,更不用說因為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和遇到父親後所遭受的心理打擊了。現在他彷彿一座搖搖欲墜的樓一樣,好像隨時會倒塌,卻逼迫自己保持冷靜如恆的狀態,讓小夏看來很心疼!
她知道他有多累,也知道他心裡有多麼難受!
她向阮瞻蹭了幾步,小心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感覺他抖了一下,反手握了她的手一下,修長有力的手指在她的手指上纏綿流連,然後又放開了。
「你還有建設嗎?」他對包大同說,後者正看著他。
「你來一下。」包大同雙眼亮晶晶的,從牀上跳下來,安慰地看了一眼呂妍,拉著阮瞻到小夏的房間去。
「什麼事這麼神秘?」阮瞻皺了皺眉頭。
「你也知道,我們剛纔探測小童的先天之魂的時候,他的魂已經被壓制得沒有一絲靈氣了,和死物沒有區別,以前有那對妖童牽扯著還好,現在他的魂--在慢慢死去,或者說已經半死了。」
「別說我們這點法力,就算是我老爹和你老--和伯父聯手,也救不了小童的,他的魂一死,肉身也保不住!」
「除非--」阮瞻知道包大同的話肯定有下文,引導他往下說。
「除非--找來段錦。」包大同眼神閃閃,顯然為自己想的主意感到得意,但又怕阮瞻不同意,有些擔心。
「段錦?」阮瞻是有些意外。
「是啊,自從當年那件事後,你們一直沒見過她,可是我卻經常會被我老爹派去看她自修的進境,現在她已經可以白天出沒了,只要沒有很強烈的日光,而且心境也平和了許多。你知道,她生前就是有道術的人,後來苦修了那麼多年,非常不同凡響。」
「說重點。」阮瞻催促。他在鬥關正時還在那蔓的山林中和段錦合作過,不過好像包大同並不知道。
「段錦之所以成魂後還苦修就是為了她自己的孩子。雖然慈母多敗兒,她的孩子終於成了個禍害,可是她對養育鬼童這件事上是很有心得的。小童雖然和她的孩子的情況不一樣,可是也頗多相同之處,我想她大概會比我們有把握救回小童。你說呢?」
阮瞻沉吟了片刻,「可是以小童的狀況而言,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全恢復的,那樣就需要長期和段錦待在一起,那樣也沒問題嗎?」
「所以我剛纔說段錦現在可以白天出沒,就是說她在世人眼中的形體雖然還是幻化而成,但她的陰氣已經很少了。而且,她一直住在深山裡,借天地的靈氣也方便,對小童的恢復是很有利的。」包大同嘆了口氣,「段錦一直想挽回自己兒子的殘魂,哪怕是一絲也好,可是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在這方面她真是太癡了,或許你我都不是母親,永遠也不能夠了解。」
「你是想--段錦失子,而小童將會失去父母,如果把小童託付給段錦,就會一舉兩得。」阮瞻瞭然的看著包大同,「而且她待在深山裡,小童如果一開始就那樣生活,也不會覺得害怕,甚至,小童因為受損嚴重,可以隨段錦修煉,不僅能撿回小命,還有另外的奇遇也說不定,是嗎?」
「這樣不好嗎?」
「好,你去找段錦,我來和張子新夫婦談!」阮瞻斬釘截鐵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