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揚和雷霆自認識起似乎就註定衝突不斷,但從沒有過冷戰。
自那天起,同一屋檐下的兩人相互視而不見,形同陌路。各自去公司,交談全然是公事,下班姜揚開車比雷霆先到家,獨自在臥室中從不出來。
雷霆將自己整頓體面,準備出發去歸欣海的畢業典禮,他答應別人的事,無論如何都會做到。理性總保障有條不紊的步調,他並沒有刻意壓抑過什麼,似乎他本就是沒有情緒的人,不知道怎麼發脾氣,想做也做不來。所以他羨慕姜揚,也許比羨慕更深刻,更專注。
臨走,他不由看向姜揚的臥室,緊閉的門卻突然開啓,快得讓他來不及收斂關切的神情。
“我知道你習慣提前出發”,姜揚衣着整潔,頭髮理得絲毫不亂,面色沉靜沒什麼悲喜。
“你要去?”雷霆有點意外。
“爲什麼不去?我說過要去。”姜揚擦着雷霆的肩膀走過去,沒有正眼看他,“走吧。”
姜揚駕車,一路無語,兩人間少有這樣平靜的沉默。
畢業典禮在會堂裡舉行,畢業的學子們臉上滿是稚氣的喜悅和期待,這是個幸福的瞬間,很快他們會發覺現實的殘酷,這個世界靠毀滅人的夢想生成轉動的力量。
“雷霆哥,體育館有狂歡舞會,一起去吧。”同作爲家人的雷霆合影後,歸欣海一邊脫着碩士服一邊興奮說道,“雷霆哥?”
“呃——好。走吧。”雷霆的心思總不自主的散成絲線,繫到身後始終一言不發的姜揚,他像陷入某種深思的沉寂——完全不像他會幹的事。
歸欣海很快找到了他的舞伴,加入年輕人歡快的行列。雷霆很習慣,一個人默默在角落裡等待,現在姜揚就坐在他旁邊,卻比他更安靜得彷彿不存在。
身着火辣的女孩,眼中搜尋獵物般的閃亮,遠遠就鎖定了目標。
“跟我跳舞吧。”自信,她的相貌身材足以支撐自信。
姜揚沒有看她,疲倦乏味的平板道:“沒興趣。”
女孩受挫的呆了一會,立刻打起精神挽回顏面,轉向雷霆甜甜笑道:“那你呢?不要總呆坐着嘛。”
“抱歉,我不會。”雷霆謙和的輕笑。這種拒絕卻幾乎沒有效用。
女孩靠近上來:“我可以教你啊,很容易,爲什麼不試試?”她伸出手到雷霆面前。
“謝謝,不用了——”
“想去就去啊。”姜揚的聲音不大,維持的平淡中仍透出一絲負氣。
雷霆瞥了一眼那張毫無表情的側臉,轉向那女孩,淡笑道:“多指教了。”
舞池中,簡單的步伐總記不住,隔三岔五踩到女孩的腳。儘管燈光交織忽閃,雷霆仍能感到那目光,透過人羣射在他身上,幽深的如同照相機的鏡頭,要把一切徹底映到底片上,成爲隨時能提取的清晰圖象。
女孩堅持不懈的毅力終於在白色舞鞋變成一片灰濛後宣告瓦解。雷霆回到眼中沒有焦距的姜揚身邊,緩緩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夜沉得壓人,雷霆是喜歡安靜的人,可姜揚的安靜卻讓他無所適從。
“可惜沒星星,夜空裡還是應該有點閃亮的東西纔像樣。”姜揚的開口雖然突兀,卻讓雷霆有如釋重負之感,不由淡淡笑道:
“可惜,世事常不遂人意。”
“難道抱着希望就錯了嗎?”
“無所謂對錯,只是難免要失望罷了。”雷霆話音剛落,驀然幾聲口哨般的溜響,大片煙花絢爛綻放在黑暗中。
一時間兩人都呆住了,卻是姜揚先回過神,火光映照下他的表情鮮活起來,朗聲笑起來:“難道你不知道除了失望,還可能是驚喜嗎?”
“大家快出來!煙花開始放啦!”一聲呼喊,成羣的學生蜂擁而出。道路頓時變得狹窄,有人從雷霆和姜揚中間擠過去。
姜揚一驚,不假思索的握住雷霆的手——很單純的,不想跟他衝散。卻很快,被雷霆掙脫開,距離在擁擠中拉開,姜揚臉上的光彩也剎時黯淡,比煙花隕落更快。
深夜,漆黑的路上只有姜揚的車燈打出兩束平行的光。
“回去後,作愛吧,願不願意?”姜揚的語調又變得沉寂不可捉摸。
雷霆淡淡應道:“隨便吧。”
“不要隨便!回答你願意還是不願意!”姜揚壓抑的憤恨曇花一現,被沉靜湮沒,他笑出聲,一種悲涼的聲音,“不願意就算了。”
雷霆覺得被抽空了什麼,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我——當心!”來不及說什麼,只看見路上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已近在他們車前。
金屬撞上肉體的悶響,不尖銳卻直指人心。
雷霆急忙下車跑過去:“你要不要緊?”
“站住!雷霆!”姜揚緊隨其後大聲喊道。
倒在地上的人,車燈的光映出他手中冰冷的槍,響聲震碎夜晚的安寧。子彈停在雷霆前面,滯在擋到雷霆身前的姜揚胸口。
接住瞬間被抽空力氣倒下的軀體,雷霆破天荒的爆發般呵斥:“你幹了什麼?!”
姜揚看着他笑起來,帶着某種得意,得意他及時搶下了子彈:“那人看我倒……就跑,可見……他的目標本就是我。”
胸前的衣服已經盡被鮮血染透,雷霆抱着他的手在抖,聲音也失去了一貫了平和:“電話在車裡,我去叫救護車!”
姜揚卻緊抓住他的衣服不放,貪戀盯着他的臉:“天天盯着你,還是第一次看你這副表情。”
“放手!”雷霆又急又氣,怕扯動他傷口不敢硬拽。
“你要走……也不急於一時吧……陪我一會兒……可惡,本來以爲,至少可以到明天……還很期待今晚……別走,雷霆……”
“姜揚,清醒點!別在這個時候任性!”
“呵呵,任性……我本來就是任性的人。”姜揚自嘲的笑,血自口中噴出,最後的意識他深深望着雷霆,“我……放手了。”
手術室的紅燈亮着,雷霆就盯着它,漸漸幻化成血,自姜揚胸前不斷涌出,像一場噩夢,被纏繞得無法喘息。
門突然開了,雷霆如夢方醒,見一個護士來到他面前。
“他怎麼樣?”雷霆想站起來,腿腳卻因爲幾個小時一動不動早麻木了。
“楚醫生還在手術,他要我把這個交給你,在病人貼身衣服的口袋裡找到的。”
精緻的信封,裡面一張信紙質地極佳,上面的字跡彆扭難看,卻看得出是一筆一劃認真用力寫下的:
“昨晚我已經儘可能溫柔了,希望最後的回憶不算太糟。你說任何事都不能耽誤工作,所以我今天照常上下班,你要走就趁現在吧,否則就再沒任何機會。你戶頭裡的錢是你應得的,免得讓人說我剋扣員工,你要怎麼花是你的事,扔廁所聽響也可以,別拿這個來煩我。想去哪裡就去吧,哪天累了記得回來,這屋裡什麼都不會變,尤其是我,還是這個自私任性,無理取鬧的姜揚。”
手一鬆,紙飄落在地上,太重,拿不動了。
“想去就去啊。”——你想說“不準去”吧?
“難道抱着希望就錯了嗎?”
“難道你不知道除了失望,還可能是驚喜嗎?”——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不要隨便!回答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不願意就算了。”——你抱着怎樣的心情,來度過這個計劃中的最後一晚?
“呵呵,任性……我本來就是任性的人。”——這個我明明……比誰,都清楚……
雷霆將臉埋入掌中,溫溼的**潤進他的手心,溫暖的感覺,如同幼時母親緊緊牽着他的手,在陽光在對他微笑:
“無論怎麼樣也不會放開,不會把你弄丟了,因爲你——是我最重要的寶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