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團在北大牆下,都相繼構築了兩道公事,以備前面利用槍眼開槍的和到城牆上打槍的官兵,輪換下來到此休息。這些自發的工作,以前可沒有過,旅部長官對此很是吃驚。國太太派人不斷頭地把熱水和夜宵,送到陣地。前沿接連打來電話,報說城外的鬼子攻擊開始了。接着,又報說鬼子是在往天上開槍,詢問如何應對?丁旅長看着衆位長官嚴峻的目光,命令張參謀長道:“給他們回電話,就說天還沒亮,鬼子也在虛張聲勢,先靜觀其變……”張參謀長一一把電話打回各團和直屬隊,傳達了丁旅長的意思。
丁旅長忽然苦笑道:“聽鬼子這槍聲,裝腔作勢是爲防不測,但疲睏已極是真。鬼子這麼疲勞,我方官兵卻憋足了精氣神,看來還是站在自己的土地上有後勁呀。”他沉吟了一會兒,又說道:“一不做二不休,就此趁鬼子疲睏殺出城去,爭取把茂木給幹掉……”剛進屋的吉副旅長聽到他說的話,眼睛一亮,說道:“丁旅長,你終於下決心了,那咱們就研究一個總的打法吧……”
所有的長官都呼啦地一下站了起來,羣情激昂的看着丁旅長。揚幹苗團長說道:“我234團先出西門,就奔第17聯隊,給他來一個突然襲擊……”林青山團長說道:“235團宜出東門,我們就盯上第13聯隊了……”苗團長一聽,笑道:“這丁旅長還沒下命令,你倆倒先把兩個聯隊號下了,這意思,鬼子第25聯隊就給我們了吧……”丁旅長聽到這,一擺手說道:“都彆着急,咱們商量一下,旅部自有安排。233團處於中間位置,暫不能動……”
這時,最後邊站着的236團團長劉國慶終於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地姥姥,老天有眼,給我們剩點鬼子吧,東北軍不都是孬種……”吉副旅長也一擺手,示意大夥安靜。又擡手叫參謀王元把一張剛畫完的簡易大地圖拿過來,指着地圖說道:“鬼子旅團部附近,必有準備,我看此處先放一放?”說完,擡頭看着丁旅長。丁旅長摸了一下鬍子拉碴的下巴,一指地圖說道:“那就按長官們說的,234團輕出西門,直奔這裡,鬼子第17聯隊。要穩準狠,殺他個出其不意……”
丁旅長又指着地圖接着說道:“235團輕出東門,直奔這裡,鬼子第13聯隊。不管遇到遇不到鬼子阻擊,都要衝進他們營地,以殺傷其有生力量爲目的,如果把這個聯隊幹掉,老子每人獎勵一兩煙土……”他說完,覺得有點過。忙擡頭巡視了一遍衆人的臉,心說還好,韓處長不在,學兵團不在。但他也看出,手下各位長官已不習慣他用過去的那些說法,提高士氣。就像他沒說一樣,大夥都主動和張參謀長研究佈局兵力,也沒人笑他。原來大夥都顧不得笑,明顯有點嘁嘁喳喳,後面趕來的直屬隊長官在往前擠。
他心裡一陣熱乎和自卑,看來手下官兵對抗日的認識上,都已經提高了,而自己還是有點一知半解。他紅着眼睛,看着一個參謀用小棍兒把一盞後加的煤油燈挑亮。然後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調整道:“苗團長,你們團配屬獨立團一個營,一邊監視茂木的旅團部,一邊派精兵直插進鬼子第17聯隊的營房內,猛砍猛殺,如不能全勝,不待鬼子組織反撲,輕裝分散撤走……”他又沉思良久說道:“茂木鬼子人數減員已超過三四成,但就我們官兵現在的體能,把他們完全解決掉,實不容易。鬧不好,打虎不死,反被虎咬。就這麼定了,不求把鬼子全殲,也不可能全殲,各團只求大殺一陣即行撤回就是勝利……”
張參謀長和幾個參謀,一邊和各位長官溝通,一邊迅速草擬各團作戰計劃。丁旅長站在桌前緊盯着他們,吉副旅長也反覆地推敲參謀們的字句,真是字斟句酌了。各位團長和直屬隊長官們,也都頻頻提出衷肯的意見,有時還爭得面紅耳赤。最後又確定,劉國慶帶236團一部,隨234團之後,出西門,徑直往北,摸到鬼子第25聯隊附近。監視而不要打,目的是阻斷第25聯隊截擊234團之可能。234團,由團長揚幹苗帶領大部,配屬獨立團一營,竟取鬼子第17聯隊陣地和營房……第233團,雖原地不動,但要派不少於一個營兵力,趁城外打起來,往城牆上放一些木頭作爲掩護。如出城各團被鬼子纏住,要在城牆上居高瞰擊。
最後的計劃形成是235團配屬特務團之3營,輕出東門,直驅鬼子第13聯隊營房和陣地……又通知國大東家和連發,集中城內所有能砍鬼子人頭的家式,借與守軍一用。還有,輜重團,清點槍支和子彈,天亮以後,送上前線。
襲擊計劃已定,官兵士氣一觸即發。但等丁旅長一聲令下,夜襲行動,馬上開始。這時,丁旅長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說道:“吉副旅長,張參謀長,你們看,這事,是不是得請示一下老軍長?”吉張二人聽了,都面色一沉,然後都雙雙說道:“現在……請示老軍長?……不貽誤戰機嗎?咱們能等老軍長的命令,茂木老鬼子能等咱們嗎?……”丁旅長說道:“這麼大的行動,不請示一下,一旦中了鬼子的埋伏,誰擔當得起?”
這時,一個充滿笑意又陰陽怪氣的聲音傳進來,不用看誰都知道,是大背頭賈從良來了。他呲着兩顆門牙,一改剛纔的信誓旦旦,對丁旅長說道:“不用旅長大人操心了,賈某已經給孫軍長髮去電報,估計示下馬上就來……”衆人都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有點呆若木雞。丁旅長、吉副旅長和張參謀長一起把鄙夷的目光,轉向賈從良。忽然機要室裡的電報機,滴滴答答地響了起來。不多時,電報通過密碼譯完了,機要室谷處長出來把電報交給了丁旅長。大意是:
博廷我弟,117旅諸長官,赤峰不得已撤軍,獨留孤旅抵抗虎狼之日軍,兄實感羞赧。兄總覺得無顏再見諸位部下。可是,你們一時不能歸建,我一時寢食難安。曾接報你們與韓李二長官及學兵團並肩血戰茂木騎兵第四旅團,打出了中國軍隊的威風,贏得了熱河的民心,與長城線上奮戰的其他守軍形成呼應。彰勉可嘉。
軍部的幾部電報機最近老壞,設施的事南京不會管,西北軍的馮玉祥將軍忙於組建同盟軍,我不好向他伸手。所以,接到你們要夜襲日軍的消息,很爲你們的膽量血熱。可你們畢竟是我的部下,都鞍前馬後跟隨我多年了。在南京都不真抗日的今天,你們還夜襲幹什麼?不是以卵擊石麼?趕緊走馬連道樑,奔四合永和錐子山,取道多倫,到察哈爾來歸建,切切。
衆長官相繼傳看完這封電報,有人義憤填膺,有人慷慨浩嘆,更多的人不知如何是好,亦找不到剛剛還充斥於腦袋裡的那些去襲擊鬼子的勇氣和精神。丁旅長在那一時也無法決定何去何從,他覺得幾小時以前,韓處長提出的,該部分兵開到藍旗卡倫等地分散抗日,和老軍長的命令,相去甚遠。雖然後者路途遙遠,東北軍潰兵大部去了察哈爾,他還是贊同後者。
吉副旅長和張參謀長兩個人,這個着急,有點無奈地看着自己的旅長。這時,賈從良的一個手下走進司令部,雙手呈上一封電報,是國 民 政 府北平軍分會發來的。丁旅長接過這張莫名其妙的電報,反感得不想看下去,因爲是賈從良的人送來的。送電報的人一看這陣勢,灰溜溜地走了。本來他沒遞給賈從良,直接遞給丁旅長是想露一下臉的。他走了,賈從良卻不以爲然。他輕蔑地環顧了一下所有的長官,口中不但呲着門牙,還故意露着金牙,不無炫耀地說道:“旅長大人,你先看看落款是誰,再讀電文吧……”
丁旅長聽他說到這,心下一驚,順勢把電報紙放到桌上鋪展開的地圖上。大夥都把目光投過去,只見電報的落款共有三個人的名字,一個是北平軍分會委員長何應欽,下面一個是軍分會參謀長黃紹竑,再下面是作戰室主任徐祖詒。大夥都不認識這三個人,看完之後,更是相視無言。賈從良一甩背頭,撩着門牙說道:“這三位,大夥不認識?太可笑了。我介紹一下吧,現在的北平,已經不是張學良的天下了,他已於11日下野,此時正坐在出洋輪船的頭等艙裡,估計現已進入夢鄉。國 民 政 府北平軍分會全面接管華北戰事……”
他本以爲大夥會眼睛一亮,圍着他這個南京代表,請示戰守。可是令他費解的是,所有的人都一如從前,冷淡地看着他,有人散開找個橔子坐下,開始抽菸。他只好拿過電報紙,給大夥念。
國 民 黨第九集團軍四十一軍117旅旅長丁博廷:
鈞鑒。
驚聞貴部正與寇血戰,勤勉堪表,鷹揚熱河,乃爲黨國中流一柱也。總裁鴻念,感同肺腑。北平軍分會命令:丁博廷旅長,擢升31師中將師長,獎大洋五十萬;吉占文副旅長,擢升爲31師少將副師長,獎大洋三十萬,(此人即日啓程赴南京陸軍大學學習)……另命令第31師(原117旅)所部,迅即脫離與日軍的糾纏,亦甩掉所屬其他非正規部隊,開到燕山東部七老圖山一帶,相機剿滅共 黨華北局所屬之冀東武裝勢力……
賈從良盛氣凌人地念完電報,剛想擡頭看看丁旅長升官後的表情,只見他一把搶過電報紙咔咔兩下,撕得粉碎,嘩啦一下攘到了賈從良的臉上。他氣憤地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