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車內都沒有人說話,氣氛稍稍有些壓抑。
厲佑霖手指間夾着一根菸,搭在車窗上,漫不經心的抽着,另一隻手則有一搭沒一搭的玩着打火機。
他的半張臉被籠罩在陰影下,說不出的晦暗難辨。
賀舟時不時的從後視鏡看他一眼,但都很有眼力見的沒有說話。
四十分鐘的疾馳,邁巴赫最終到達目的地——羽宸精神療養院。
院長一早就等候在了門口。
“厲少。”車停下,他就迅速跑了過去,恭敬說道,“您來了?”
厲佑霖面無表情走在前面。
院長和賀舟對視一眼。
賀舟用眼神示意他說話,院長一個激靈,斟酌了兩秒問:“厲少,趙小姐……已經睡下了,需要把她叫醒嗎?”
厲佑霖忽的停下了腳步。
“厲少?”
“不用。”冷淡的吐出兩字,厲佑霖微眯了下眸,“帶我過去看她就好。”
院長頷首:“是。”
說罷,他走在前面帶路。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療養院最好的一間房間前。
門,是關着的,但窗簾並沒有拉上。
厲佑霖一眼就看到了裡面背對着他們坐着,但不知道在幹什麼的趙綰煙。
院長連忙解釋:“厲少您來之前,趙小姐的確已經睡下了,現在大概是醒了吧,您……要進去看她嗎?”
厲佑霖搖頭。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房內那個人身上,一瞬不瞬。
這是當初將她送進來後,他第一次來看她,算起來,已是半年多沒見。
一瞬間,過往種種,或愛或恨,都在他心頭一一閃過。
最終,歸爲虛無。
他原以爲,再見面,說不上不恨,至少他還是有些無法釋懷的,畢竟當初她做了那麼多錯事,而且兩人之間還橫亙着一個流掉的孩子。
但……
他發現,錯了。
他很平靜。
從想到要來看她,到現在,他的情緒都毫無波瀾,就好像對他而言,她真的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就是這半年多,他偶爾想到她,也是無悲無喜。
如果不是今晚聿琛問他那句,說的那些話,他想,他是不會來看她的。
“她的情況怎麼樣?”
半晌,他沉聲問。
院長的注意力一直都高度集中着,一聽到他問,二話不說回答:“一直都有給趙小姐治療,同時也請了心理醫生,剛進來的時候,趙小姐很排斥,很……狂躁,慢慢的,她開始配合了,現在情況算是不錯。除了……”
“除了什麼?”
院長下意識看了厲佑霖一眼,嚥了咽喉說道:“趙小姐每天都會叫您的名字,會問我們護士,您什麼時候來,有時候情況不好的時候,她還會瘋了一樣找您和她的孩子。”
最後一句話,他的音量有些低。
厲佑霖自然聽出來了,但一如開始,他並沒有什麼心情起伏。
他又往裡面看了眼。
或許是意外,又或許是心靈感應,就在此時,原本背對着他的女人緩緩轉過了身。
原本無神的雙眸在頃刻間變得閃閃亮亮。
“佑……佑霖?!佑霖!”臉上瞬間被狂喜溢滿,趙綰煙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狂奔至了窗前,不停的拍打着窗戶,“佑霖!佑霖!”
她一聲聲興奮的喊着,就算聽不見,也能憑藉嘴形判斷出她叫的是厲佑霖的名字。
四目相對。
厲佑霖依舊沒有情緒起伏,確認了心裡那件事,他沒有再停留。
“照顧好她。”朝院長扔下這句話後,他轉身離開。
院長一愣。
“厲少?”
他下意識看了眼趙綰煙。
“佑霖!佑霖!”她還在喊,而在喊了兩聲後,她的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看着傷心至極,最後,她的身體緩緩滑落,“佑……”
他還以爲,厲少是來接趙小姐回去的。
原來,是他想錯了?
大門口。
邁巴赫重新緩緩啓動。
一如來時,車內無人說話,厲佑霖的視線漫不經心的落在了外面。
片刻後,賀舟到底是沒忍住,問出了口:“厲少,您就是……專門來看趙小姐的?您怎麼了?沒事吧?”
“不是。”
低低的聲音響起。
不是什麼?
賀舟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回答的是第一個問題。
“那……”
夜色朦朧,厲佑霖的眸色似乎也跟着朦朧了起來。
他沉默了幾秒。
輕扯着脣,他像是自嘲,又像是自言自語,漫不經心地說道:“來確認一件事。”
“什麼事?”
這一次,厲佑霖沒有再回答。
賀舟很有眼力見的沒有再問,只不過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從療養院出來後的厲少,儘管和來時一樣沉默,但這沉默之中,又有不一樣。
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一時間,他又說不上來。
就好像……
“送我回庭溪。”
冷不丁的聲音,賀舟一怔。
庭溪?
他是知道的,那是厲少今年新買的公寓,但很少住,偶爾晚上應酬離那近了,纔會在那休息一晚,而且據他所知,厲少應該有半年沒有回那裡了。
但身爲助理,他應該想的更周到。
“那我現在安排一個鐘點工過去打掃一下。”他說着就要打電話。
“不用。”
厲佑霖睜開眼,目光幽幽。
其實,剛剛話說出口的瞬間,他就後悔了,儘管今晚他心裡確認了那件事,但於他而言,不過是徒增煩躁,還不如確認之前。
可,也僅僅是短短几秒,這種後悔就被另一種情緒取而代了之。
該死的。
厲佑霖驀地抿了脣。
車內的氣氛悄無聲息的變了變。
一路再無言。
而與此同時,庭溪公寓,21樓。
顧言一手拽着紀微染的手,另一隻手死死的拿着強行從她身上脫下來的那件西服回到了她家,沒曾想剛剛打開門,她就奮力掙脫開了來,且看都沒看自己一眼直奔洗手間方向!
“微染!”他大喊。
沒有迴應。
顧言還想再開口,目光後知後覺的發現她的禮服後面……
轟!
他的臉一下漲紅!
下一秒,一種後怕後的狂喜涌上心頭。
竟然……竟然是這樣。
“微染!”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洗手間門前,語無倫次的開口,“微染,我……你……是不是……”
隔着一扇門,他始終沒等到她的迴應。
顧言不放棄,還想說什麼,但話到喉嚨口的瞬間,他又後知後覺的想到,她和晚晚一樣,每次來例假都會很痛,而且她還要更嚴重一些。
一想到這些,他當即擔憂皺眉。
“微染……”
依舊沒有迴應。
顧言心中有了打算,沒有再說話,他直奔廚房。
洗手間。
紀微染一手撐着洗手檯,一手按着小腹,疼得站都站不住。
這一次,似乎比以往每一次都疼,鏡子中,她的小臉已毫無血色。
好久,她才走出去。
她想給自己倒杯水,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公寓裡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咔嚓——”
門把轉動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紀微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聞聲擡起了頭。
“微染!”
顧言一進門,看到的就是她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樣子,內心頓時一陣歡喜。
她是擔心自己的吧,看到自己不在還是會失望的。
所以,她心裡還是有他的!
“微染。”按捺着興奮,他快步走到她面前,跟個毛頭小夥子一樣不知所措的解釋,“我……我去給你買紅糖了,我看你廚房裡沒有。你先坐下,我給你煮紅糖水,這樣不會那麼痛。”
說話間,他強行扶着她坐回到沙發上。
紀微染此時纔回神。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你可以回去了。”抽出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她淡淡的說着,但語氣強勢,“別再給我造成困擾了,可以麼?”
困擾?
她覺得自己對她而言是困擾?
顧言心一抽,下意識就要解釋:“微染,我……”然而瞥見她泛白的臉,他還是壓了下去,改口道,“不管怎麼樣,我現在不舒服,我不能扔下你不管,你先坐着,很快就好。”
說罷他也沒給她反對的機會,轉身就往廚房走。
紀微染想要說的那些話硬生生被堵在了喉嚨口。
良久,她無力的闔上了眼。
但,聽覺似乎變得敏感了起來。
噼裡啪啦的聲音,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甚至還有他的抽氣聲……
全都格外清晰的鑽入了紀微染耳中,而同一時間,她竟又想到了今早她起牀看到的廚房。
剎那間,她只覺心情從未有過的煩躁。
不知過了多久。
“微染……”
顧言的聲音小心翼翼又溫柔的響起。
紀微染睜開了眼。
顧言頓時喜笑顏開,滿腔都是歡喜:“現在不燙了,溫度正好,你喝吧,喝了會好一點,不那麼疼。”他遞過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急急道,“放心吧,沒有姜味,我知道你不喜歡。”
他的手就伸在自己面前。
紀微染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接了過去:“謝謝。”
她喝了一口。
果然沒有姜味。
不知是不是紅糖水真的起到了作用,還是她的錯覺,等一碗喝完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小腹沒那麼痛了。
只是顧言的灼熱目光,讓她只想躲開。
把碗放回到茶几上,她神色冷然地看向他:“我喝完了,你可以回……”
話音未落,手驀地被緊緊握住。
“顧言!”紀微染皺眉。
她下意識想要甩開,不想下一秒就被強行抱入懷中,同時,明顯急促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當初你拒絕我,是因爲我們之前有着不少的問題,現在,這些問題都沒有了,都解決了。那麼微染,你是不是可以考慮重新答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