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
自從得知坎普斯的真相後,我一直無法在夜裡入睡,每當我閉起眼睛,我的腦海裡就立馬浮現洛文在我面前剖心的一幕,我不敢睡。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身體就虛弱得不行。早上我在衛生間的鏡子面前看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那人臉頰消瘦,嘴脣乾裂,雙眼無神,像個病入膏肓的癮君子。以前的亞利·馬洛不會這樣。
我開始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抽菸,我一度不敢再出門。我抖抖索索地夾着煙,顫抖着去點火,那橘色的火苗在黑暗中幻化出一個嘲諷的鬼怪面孔,我的手一抖,那火苗差一點燒着了我的手指。只差那麼一點而已,我嚇得立馬把打火機扔得老遠。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就連想借着尼古丁發泄都辦不到。
洛文經常來看我,但是我完全不想見到他。我執拗地覺得,是洛文破壞了一切,是他告訴了我真相,所以我纔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來。如果他什麼都不說,如果他不要用那麼粗暴的手段讓我知道,我想我還能和緩地再度過一段時光。但是這個渺小的願望都被洛文的自大和無知給毀了,我恨他!我對他疾言遽色,我不再拿他當朋友,我把冰箱裡的啤酒全倒進了馬桶,我不讓他進門。
漸漸的,洛文便不再過來了。我每次都在窗戶裡偷看他離開的背影,有點痛快的同時又有點失落,我覺得我潛意識裡是希望洛文再堅持一點的,再強硬一點的。後來,當洛文不再來的時候,我就有點坐不住了。我總是坐在客廳盼望着有人來敲門,然後我就會飛快地跑過去在貓眼裡看到衣裝革履的洛文,再然後我隔着門痛斥他,他就溫聲細語的和我說話。但是我總也等不到,我再一次產生了被拋棄的感覺。
我像個機器人一樣去上班,不再期待和別人有交流,按時完成頭兒佈置下來的任務,頭兒很高興我恢復了正常。是啊,我恢復了正常。
同事蘿絲要結婚了,給我發了請柬。大紅色鑲金邊的請柬在我灰色的生活裡增添了一絲喜氣和顏色,我甚至沒有去看請柬的內容就好似活過來了一般重新振作精神。距離婚禮已經不太遠,我要在這段時間裡找回以前的亞利·馬洛。我還在盤算要送一份怎樣的禮物,就算卡卡這個傢伙沒有像當初承諾過的一樣讓我給他當伴郎。
我重新拿起了健身卡,早起還會練一練歌,心想說不定婚禮上還得表演一下。我高興得就好像即將結婚的是我自己,我甚至一度在挑選禮物的時候逛去了珠寶店挑戒指,我真是蠢透了。我承認自己很蠢,但我很高興。
蘿絲婚禮那天,我打扮好我自己,揣着我的禮物去舉辦婚禮的地點,我心裡想着這種地方不會是卡卡喜歡的,那恐怕是蘿絲挑的,卡卡一向是以蘿絲的喜好爲喜好。可是,直到我見到新郎時,我才覺得我是真蠢,無可救藥了,我就是個天真的大傻子。
蘿絲的結婚對象並不是卡卡,而是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而卡卡,他甚至就坐在女方的家屬席,我看了都快要暈倒了。我看不到結婚雙方有任何歡喜的情緒,一切都像是在走一個程序。我覺得自己要哭了,但是我淚腺並沒有分泌液體,這說明我的大腦中樞並不覺得我現在需要哭。也就是說,我可能快要免疫這種打擊了。
這個結婚禮堂簡直讓我窒息,我放下禮物就想離開,我甚至想當場撕碎我身上的衣物,我覺得自己蒙受了巨大的欺騙!
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了我,我回過頭去,看到伴郎打扮的洛文,我知道了,那個結婚的男士可能是洛文的好朋友。我覺得這不能更諷刺。而且,我以爲洛文再也不會理我了。
洛文摘掉胸口的玫瑰花,拉着我往一個陌生的方向走。
“放開我!”我怒道。
“亞利,你冷靜一點。”
“我冷靜不了!我快要瘋了!哦不,我已經瘋了。”我朝他怒吼,儘管我知道這並不是洛文的錯。
“這就是坎普斯,亞利,你不能不接受。”
“不,不,沒這回事,沒有!”我覺得我已經語無倫次,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只知道一定要否定掉!
“婚配所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來找你了。”
洛文又說了一個我不懂的名詞,我擡起頭來看他。
“婚配所是一個機構,是政府的一個部門,他們儲存了整個坎普斯過去以及未來的人的dna,對這dna庫中年齡相仿的男女進行速配,匹配率最高的,婚配所便是要求他們結婚生子。攜帶了優秀基因的夫妻可以生多胎,而擁有殘缺基因的人或許終生都得不到婚配所指定的配偶,也不可能擁有孩子。婚配所在繁衍這一方面有絕對的正確性,公民無權拒絕和反抗。而且,在坎普斯,早就已經沒有愛情這種東西了。亞利,你還不明白嗎。”
我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這一下我是真的哭了。爲人類感情的泯滅,爲這種被支配的殘酷社會。
“那你呢,你又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如果你也沒有了感情的話。”
洛文忽的茫然地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嘴巴都是苦的。我完全沒有了力氣,是那種從靈魂處產生的無力感,我不知道在這樣的坎普斯里,我什麼時候會被逼得爬上公司的頂樓縱身跳下。我現在終於知道什麼樣的人生最絕望了,不是英年早逝,也不是坎坷跌宕,而是你根本就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終點,甚至還擁有漫長的壽命來飽受煎熬。原來這就是生不如死的活着啊。
全世界都瘋了,只有你一個人是正常的,那麼你就成了瘋子,不,你就是那個瘋子。
林楚西躺在地板上,滿目淒涼地望着天花板,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一兩滴淚就順着眼角掉了下來。林楚西完全進入了狀態,就連導演喊“卡”都沒聽到,還愣愣地躺在那裡。
誰也不知道林楚西是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他剛剛變成人魚時候的事,那個時候的他就和電影裡的亞利·馬洛一樣簡直絕望到了極點。在那個海洋世界裡,他就是個格格不入的瘋子,他看其他魚是怪物,別人眼裡的他更是怪物。那個時候整個地球海域裡就他一條人魚,而他這個人類又極其不適應魚類的生活,孤立無援,也找不到人說話,好多時候他真的想一頭撞礁石上死了算了。
這一場戲,徹底喚回了他已經快要遺忘的回憶。當時或許沒那麼心酸,現在一回想起來,眼淚就下來了,就想着自己當初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換了現在的自己過去,可能是真要成爲這一紀年第一條自殺的人魚。
維力·克萊頓走過來推了推躺地上不起來的林楚西。
“你怎麼了,愛上這地板了?這可是便宜貨誒。”
林楚西正悲傷着呢,被維力·克萊頓一搞,什麼氣氛都沒了,他當即把維力·克萊頓的手拍開,沒好氣地說:“滾開。”
“別這麼不高興嘛,我們好幾年沒合作,比起當初《阿諾德的舞鞋》你是演技大漲啊。”
“你也是,欠揍的體質也蹭蹭往上竄。”
“你敢打導演兼編劇?!信不信我刪你戲份。”
林楚西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冷笑:“你是不是忘了這電影誰投資的。”
維力·克萊頓的氣勢登時被滅到了負值,轉眼又開始討好林楚西。
維力·克萊頓和林楚西是圈子裡出了名的死黨,劇組裡的人早習慣他們兩個旁若無人的鬥嘴,不過這種鬥嘴一般都是以維力·克萊頓捱打或者被損結束。
“這麼多人面前你就不能給我留一點面子?”維力·克萊頓嘴巴都彎了下去,很是不開心。
“有沒有搞錯,平時休息的時候,你不停耍寶犯二已經把樹立起來的威風形象全敗光了,你搞清楚主次好嗎,還賴我。”林楚西都想一腳把維力·克萊頓踹飛了。
“好嘛好嘛。”
“滾,別來煩我,我要去看劇本。”
“我給你說劇啊。”維力·克萊頓星星眼。
“大衛,把人給我扛走。”林楚西冷酷無情地下指示,大衛立馬拎着小胖子走遠了。
林楚西回了休息室,放休息室的手機很巧地響起來。林楚西過去看了一眼來顯就忍不住要爆粗口。這個勞倫斯真他孃的陰魂不散啊。
林楚西沒有接,那鈴聲想了幾十秒就消停了下去。林楚西背了一遍下一場的臺詞纔給那未接電話回了過去。
勞倫斯這個老狐狸打電話來果然又是要請他吃飯,可惜現在他已經沒那麼好興致去羊入虎口了,直接明瞭跟勞倫斯說自己拍戲走不開。或許是林楚西的口吻太過斬釘截鐵,沒有迴旋餘地,勞倫斯居然就這麼偃旗息鼓了。
看着掛掉的電話,林楚西皺起了一雙眉毛。他總覺得這事情不會這麼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