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啓東從來不知道原來太平洋的海水這麼冰,原來頻臨死亡是如此折磨人。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他過去活得有多沒意義。活了二十年,除了仗着家裡的權勢、金錢到處吃喝玩樂,他居然想不到一件在他死後別人會拿來懷念稱讚的事。
他才二十歲,還什麼事都沒來得及幹,他還不想死!如果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重新做人,改過自新,好好活出個人樣來!
只是,孟啓東疲憊地半睜着眼睛,入目的除了茫茫無際的海水再無其他。那有節律的海浪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不知道穿着救生服的自己究竟在海水裡漂了多久。他覺得冷,骨頭都要被凍裂的冷。他也覺得渴,舔舔早已乾燥開裂脫皮的嘴脣,孟啓東有生之年來第一次體會到淡水的珍貴。他知道他這是被海水浸泡得開始脫水了。
頭頂的陽光如此熱烈,以至於孟啓東眼前炸裂開一道又一道的光暈。他意識漸漸變得模糊,海浪轟擊他身體的聲音就像喪鐘,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迴盪於耳畔。
孟啓東苦笑,這是報應吧。此前網上盛行一句話,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他見了只是嗤笑。沒想到這報應居然來得這麼快。
自己要是死了,老爸老媽再生個兒子、女兒可再不要養成他這麼槽心的人渣了,突然有記起自己那老媽都已經做絕育了,他這一死豈不讓孟家絕後。孟啓東這麼想着便暈了過去。
…………
孟啓東是被痛醒的,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第一個呼吸便吃了滿嘴沙。從左腳小腿肚傳來陣陣殘餘的陣痛,他挪過眼神看過去,一隻紅色的螃蟹正趴在他傷口邊,神氣地揮舞着大鉗子,明目張膽地昭示它就是肇事者。孟啓東覺得他一定是腦子被海水泡壞了,他居然能從一隻螃蟹身上看出這麼擬人的表情。
孟啓東動了動身子,慢慢從沙灘上翻身坐起,寒冷的海風吹過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被擱淺在了一個只有幾百坪大小的孤島上。一眼望去皆是光禿禿的岩石以及被覆其上的苔蘚。吃的,那是沒有的。淡水或許還能在某個巖坑裡找到還沒蒸發掉的雨水。孟啓東絕望地想,他沒變成最後的世紀美少年傑克,倒成了魯濱遜。不過依現在這個狀況,他這個魯濱遜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
嘆口氣仰面躺下,視線盡頭碧空上的白雲飄啊……飄啊……兩分鐘後,大吵大鬧的肚子讓他不得不艱難爬起來找食物。他現在不僅渴得發暈,他也餓得快要神志不清了。
兩隻海豚歡快地叫着朝孟啓東擱淺的沙灘游來。孟啓東轉過頭去,海豚小巧的背鰭破開海面快速接近,而它們身後翻滾着的海波表明,還有個大個子跟在它們背後。
孟啓東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睡覺前總要有人給他念故事才願意入睡。他父母常年在外談生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飛機上就是在辦公室裡,自己兒子要睡前故事他們都不知道。這項工作一般都是他的保姆來完成。他的保姆是丹麥人,有粗壯的身材和豐滿的胸脯。明明長得粗獷,奶孩子時卻溫柔得不像話。總是不厭其煩地給他講小美人魚的故事。
那個年齡段的孟啓東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一個人魚公主爲了他走出深海,小小的孩子每每在聽完故事後都會問一句,我的人魚公主在哪裡呢,她是不是還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的保姆聽了就會摸摸他的頭跟他說,時間會帶你去最正確的人身邊,你只需要耐心等待,然後在某一個陽光柔媚的一天,那個不知道在哪裡的你的人魚公主,便會乘浪花而來。
那一天北太平洋的陽光大好,雖然海風有點涼。傾坐於鯨背上的人魚朝他露出一個足夠他用一輩子光陰來銘記懷念的微笑。細沙一般的碎陽斑駁傾瀉在人魚的頭髮和波光粼粼的鱗片上,水花在他身側飛濺出絢麗的形狀。每一幀都像一幅出自上帝之手的名畫。
如果,如果忽略掉那條美人魚隨後吐出的那一句話,那麼一切都完美了。
“帥哥,歡迎墮海!”
林楚西最近有點煩,有點煩,有點煩。
他因爲魚尾傷勢的關係在北太平洋小住了下來。最近發生的幾件重大事件也需要時間讓他好好消化消化。
林楚西上輩子作爲一個土生土長的□□娃,和所有中國人一樣對於龍這種生物有與生俱來的崇敬感。但大家都知道這只不過是老祖宗們YY出來的瑞獸而已,根本不可能存在。但是那天在海底看到的,林楚西可以肯定,和古代壁畫上雕刻的龍別無二致!
不過既然他這種人魚都能存在,龍大概也不是什麼無法想象的超自然存在了。讓林楚西心有餘悸的是那條龍消失之前那一撇,青金色眸子拋過來的眼神讓林楚西至今回憶起來都忍不住渾身戰慄,肌肉緊繃。林楚西太清楚不過了,那是看待獵物的眼神!
好在那條龍已經不知道竄去哪了。擺在林楚西面前讓他徹夜難眠的其實只不過是個上還是不上的問題。
人魚之淚找到了,他的魚尾也能順利變成雙腿了,那麼他究竟要不要上陸地?
這個問題如果是重生成人魚初期的林楚西來回答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他要回去!但是,現在的林楚西是生活在這片深海中已經長達數十年的人魚。已經習慣海洋生活的他,回到陸地後真的可以順利的適應嗎?退一步說,就算他想上陸地,他該如何回去。沒有媒介,沒有身份。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然後在那個爾虞我詐的世界變成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幽靈。
這樣真的值得嗎?真的有必要嗎?
林楚西這樣問過自己很多遍。但人總是那種犯賤的生物,明明心底裡知道有些事不該做,卻依舊剋制不住嚮往的心情。
林楚西漫不經心地劃開身邊的海水,撩撥的氣泡在他纖白的指尖旋轉蒸騰。他仰起頭,從遙遠的太陽傳來的光線走過漫長的路程來到這個星球表面,又穿過這層層海水抵達他的瞳孔,是最燦爛壯闊的美。
有時候他也該活得恣意一點,遵從自己的內心也沒什麼不好。他雖然是一條人魚,但他也是七情六慾不能拋的人類不是嗎。
林楚西一旦想通便覺豁然開朗,天高海闊,無限舒適。至於那些還沒有着落的未來,啊,那些事就順其自然吧。船到橋頭自然直,機緣總是需要等待的。
或許就連上天都認爲林楚西長了這樣一張臉不去人類世界轉一圈實在太浪費,所以麻溜地就往他這送機緣。
林楚西喚來鬚鯨做他的臨時坐騎,讓那兩個因爲又救了人類性命而高興得一直不停轉圈的小海豚帶路。林楚西想着這或許真的是命運。他原本是那場海難的罪魁禍首,這個時候卻要搖身一變化身救世主來到那人面前。
那艘沉船看着豪奢華麗不可一世,能從這樣的船上墜海的人想必也不是什麼普通人吧。
林楚西輕輕笑開,即使那個站在孤島沙灘上一身破破爛爛小西裝,露出一臉傻相的男人讓他很是無語。
“帥哥,歡迎墮海!”
看那人亞洲人模樣,林楚西試探性地說出這句字正腔圓央視播音腔的問好。只是那人一臉破裂的表情是怎麼回事。林楚西火氣上來又硬生生壓下去。以爲是語言不對,又陸續用英文和日本打了遍招呼,結果那個男人還是傻愣愣的。
林楚西忍不住皺眉,怎麼回事?難道這男人被海水泡傻了?
用次聲波吩咐鬚鯨和倆小海豚呆在原地不要動,林楚西從鬚鯨背上跳下海,緩緩遊至岸邊。在距離那個傻呆呆站在海浪裡的男人幾公尺遠的地方,林楚西一下露出尖利牙齒猛地向前撲去,無比精準地撲在那人身上。藉着這巨大沖勁,一人一魚一起摔倒在沙灘上。
“你……你……你幹什麼!”
“原來你不是傻子嘛。”林楚西露出惡作劇得逞的表情,溼漉漉的墨綠長髮撩在孟啓東脖子上,心癢癢。
“我當然不是傻子了!。”
“那太好了!”林楚西笑容燦爛地摟住這男人頸脖,心裡說着,以後你就是我的奴隸了,小傻子!
“哈?”
孟啓東不知道,這個相遇並不是抱得美人歸的美妙初始,恰恰相反,從地主變農奴無限受壓迫的日子纔剛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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