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斯請林楚西去聽歌劇,居然是《萊茵河女妖——羅蕾萊》。林楚西心裡隱隱升起一種不太好的感覺。用歌聲誘惑水手觸礁沉船的女妖,不管怎麼樣都能讓人聯想到傳說中的塞壬,而塞壬,不正是被描繪成人魚的樣貌嗎。
勞倫斯帶他來看這個歌劇,到底是什麼意思。同期上映的還有更爲著名的莎翁劇,如果勞倫斯只是想帶他見見世面,完全不用選擇《萊茵河女妖——羅蕾萊》。難道勞倫斯知道了些什麼?這種想法一旦在林楚西腦子裡冒出來,就好似被施肥了的荒野雜草,瘋長起來。
晚上,勞倫斯在別墅準備的豐盛的晚餐,並和林楚西約定好第二天去盧浮宮參觀,林楚西微笑着應了,回到客房後躺在牀上卻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他起身站在窗前,撩開窗簾像窗外望去,正好可以看到此前他感受到這一絲古怪的空地,他感覺心臟在撲通撲通地跳,又覺得這巴黎夏夜裡的風莫名的冰冷。
如果地面上看不見的話,難道說是在地下?可是如果真的在地底的話,這入口又會在哪裡。林楚西喃喃着,一夜無夢地睡下。第二天如約和勞倫斯去盧浮宮,回來的路上林楚西說要去買觀賞魚,又解釋說他在洛杉磯養的魚因爲沒照顧好全死了,現在想填一些。勞倫斯隨即帶他去了巴黎最大的水族館。林楚西小心翼翼又挑剔非常地挑選着魚。他觀察過勞倫斯家通往地下的水管,買回去的魚的尺寸絕對不能超過這水管的直徑,而且他需要這些魚足夠聰明,聰明到不會在繁亂交錯的水管中迷路。
勞倫斯似乎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是爲了什麼無緣無故冒出買魚的想法來,林楚西帶着這些魚回了勞倫斯那棟別墅,帶着魚缸端進房間裡。
林楚西用剃鬚刀的刀片在手指上割開一個小口,擠出一滴血餵給魚缸裡的魚吃,那些小魚誠惶誠恐地接下這一滴血,不明白尊貴的安卡爲什麼要浪費這樣寶貴的獻血在他們這種低等級的魚類身上。
“在這塊土地的下面,找到和這一滴血氣味相近的生物的所在地,以及入口,這是你們的任務。天亮之前,不管成功與否都要回到這裡。”林楚西囑咐道
小魚們在魚缸裡遊了一個八字舞,表示遵從您的吩咐。隨後林楚西便把他們齊齊扔進了下水道。林楚西無法得知這樣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這些小魚們還能不能活着回來。
林楚西發現勞倫斯很喜歡問他喜歡吃什麼,尤其在吃飯時,每當林楚西吃一份新菜,勞倫斯總會不厭其煩地問他味道怎麼樣,喜不喜歡。林楚西時常被盯得尷尬非常。
林楚西越來越覺得勞倫斯不正常,而更讓他感到焦急的是,他不想在這棟別墅裡待了,可是那個地下入口卻遲遲無法找到。林楚西只能勉爲其難地應付勞倫斯。
終於,苦盡甘來,最後還是讓他等到了好消息。
深夜,林楚西拎了一袋子魚讓其指路,終於找到了隱蔽在一處偏僻之地的地下入口。林楚西一路往下走着,他不用燈光照明也能在黑暗中看清事物,便見這足有一人高的甬道修建成四方形,鋪的都是不易打滑的地磚,牆壁上卻根本沒有安裝任何可以照明的工具。林楚西感覺自己一直在緩慢地下坡,順着這條唯一的通道七拐八拐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感覺那來自深海的氣息越見濃厚,還帶着一股子不容忽視的海腥味。林楚西知道自己走對了,黑暗被他拋在背後,他腳步越來越快,只迫不及待地想見一見這杯豢養在變態勞倫斯手裡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要是能放走那是最好了,氣死勞倫斯。
前方越見開闊,像是走到了甬道的盡頭。忽的,林楚西面前出現一方寬闊無比的水池子,足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池面平緩無波,辨別不清顏色的池水便越發沉寂。林楚西驀地想起他向前參演的電影《人魚日記》,在無人知曉的一望無際的地下水室裡,生活着一隻被全世界遺忘的人魚。
在黑暗中,死沉沉的靜謐營造起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林楚西慢慢靠近這池子,只覺得有一股冷涔涔的涼意從腳底升起。
就在他將將離池子只有一步之遙時,從甬道深處傳來緩慢的腳步聲,彷彿一道催命符。林楚西猛地回過頭去,整個心都沉了下去。
勞倫斯來了,現在怎麼辦!
林楚西腦子一片空白,忽的從水底伸出一隻手唰一下把他拉下了池子,嘩啦一聲悶響。林楚西被一雙冰涼的手捂住嘴壓在水下,他沒有掙扎,只是睜了眼睛去看身邊的那個人影,卻在看到那人下半身的魚鱗時,再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珠。
聖母瑪利亞,林楚西完全懵了。
勞倫斯別墅地下的水池裡,有一條人魚……
有一條人魚,有一條人魚!!
林楚西一激動差點沒掙脫那隻手,浮上水面去。但他在下一秒便聽到了勞倫斯的聲音。
“羅蕾萊,親愛的,你這幾天還好嗎。”
“你還是不願意見我嗎。”
“羅蕾萊,求你了,讓我見一見吧。”
……
林楚西轉頭瞥向身邊的人,他依舊不爲所動,任勞倫斯在岸邊苦苦哀求。勞倫斯手中的手電往這邊掃了下,羅蕾萊立馬擋在了林楚西面前。好一會兒,勞倫斯終於說累了,失望離開。等到再也聽不到腳步聲時,羅蕾萊鬆開捂住林楚西嘴巴的手,拉着林楚西一起慢慢浮上水面。
林楚西看着眼前瘦的不成人形,巴掌大臉全被那一頭凌亂的長髮遮擋住的羅蕾萊,長了張嘴巴,滿腹心思這一會兒居然一句話都蹦不出來了。他本以爲這個世界只有他一條人魚了,他曾經幻想過能在海里遇見同族,但他死也不會想到,他和這世間第二條人魚的見面會是在這樣一個骯髒漆黑,活像個狹小的牢籠裡。
林楚西眼珠子都要被怒火燒紅了。
【我帶你出去!】
林楚西拉着羅蕾萊就要往岸邊遊,羅蕾萊卻掙脫開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腰還有魚尾。林楚西往下看去,看到羅蕾萊腰上箍着一個鐵環,而這鐵環則被一根長長的粗大鐵鏈拴在了池底。更讓林楚西鼻子一酸的是,羅蕾萊的尾鰭被斬斷了,這意味着他再也無法漂游,就算回到了海里,也是一個死。
【這個混蛋,他怎麼敢這麼對你!我要殺了他!】
林楚西快要氣炸了,羅蕾萊卻是搖了搖頭,推一下林楚西,讓他趕快離開。
【你怎麼不說話?】林楚西這會兒才意識到這樣一個不對勁的地方。羅蕾萊指了指自己的喉間,再做一個割喉的動作,林楚西這才知道,他的聲帶被割裂了。再也沒辦法發出聲音,也不能發出次聲波。
如果以阿美利加人魚來看,羅蕾萊已經是個徹底的廢魚。
【是他乾的,對不對,一切都是他乾的!】林楚西感覺自己的眼睛被池水染溼了,他心裡堵得不行,卻又不知該如何發泄。
羅蕾萊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推林楚西離開。林楚西吸吸鼻子,爬上岸,回過頭去對羅蕾萊說,【我還會過來看你的】
羅蕾萊衝他笑,然後揮手。林楚西憋着眼淚往外快步走,他生怕自己走慢了就會忍不住回去用暴力手段把羅蕾萊帶走。
林楚西偷偷摸摸回到房間,在牀邊發呆坐了一夜,直到天邊放晴了才進浴室衝了熱水澡,換一身乾爽的衣物,而這個時候他才突然發現他的魚沒有帶回來。會不會是落在甬道里了!之前羅蕾萊把他拖下水,他根本就沒注意手裡的那一袋子魚去哪了。
林楚西內心有點慌,卻硬壓着沒在面上表現出來。他又在勞倫斯這裡待了一天才開口說要回洛杉磯,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理智來剋制他沒有一巴掌把勞倫斯拍死。
林楚西不敢讓自己在勞倫斯耳朵眼皮子底下多待了,他潛意識裡覺得勞倫斯恐怕已經開始懷疑他的身份,他得在勞倫斯發現水池邊的魚之前逃離勞倫斯的魔掌。
好在勞倫斯沒有死乞白賴要求他多待幾天,林楚西迫不及待買了飛機票連夜回洛杉磯。回到洛杉磯的當天夜裡,林楚西就打了個電話給趙景和,他現在才覺得有個趙景和可以說話是多麼幸福的事。
林楚西告訴趙景和他在勞倫斯家裡發現的一切,說道羅蕾萊時很不爭氣地哽咽了。趙景和在聽完後說了一句話。
“你馬上回海里去。”
“我……”
“勞倫斯當初怎樣捉到羅蕾萊,現在也能怎樣捉到你。”
“可是他現在還不肯定我是人魚啊。”
“不,不要來測試這個萬一,安卡。”趙景和沒有說他的下半句話,有很多事,他真的會有心無力。
“你在糾結什麼,只要勞倫斯一死,你還可以回來。”
可誰知道勞倫斯什麼時候死!要是他也長命百歲,幾十年後才被收了小命,那他現在認識的那些人不也一樣半隻腳踏進棺材板裡了嗎。
“我還不行,我……”
“你不要任性了,安卡。人類是一種什麼樣的生物,我比你清楚。我不能拿你的安全開玩笑。你立馬準備好回海里去。”
“我不!”林楚西緊咬下脣,“給我點時間,給我點時間好嗎。”
至少,也讓我完成維力·克萊頓最後的合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