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年關近。
張異算了算,他來到這個世界馬上就要十四年了。
這十四年時間,他收穫了許多東西。
其中和朱元璋的緣分,也讓他從一個準備見證歷史的過客,成爲推動歷史發展的親歷者。
而且,現在他還成爲了上千人的庇護者。
張異走在春秋學院的校園中,
讀書聲,討論聲,時有聽到。
這些學生的進步,讓張異頗爲欣慰。
每個見到他的學生,都起身恭敬行禮,叫一聲院長。
有空印案的光環,衆人對張異可不敢有半點怠慢。
據說空印案剛過的時候,姚廣孝去戶部要錢,新上任的戶部尚書和一衆死裡逃生的戶部官員,對姚廣孝的條件有求必應,
一點都不敢擔待!
而這件事產生的變化,就是春秋學院這座本來由罪臣子女爲主的學院,逐漸受到外界的關注。
而他們經歷了小半年的學習,也給了皇帝一些看得見的成績。
這部分成績,是空印案後太子殿下審查戶部,因爲一時間審計人員缺乏,張異從春秋學院調出去的學員幫忙。
專門精通審計的學生,且是徐家丫頭帶領的女學生共計三十七人。
皇帝驚奇的發現,這些看似無用的女生,在做賬方面,擁有很不錯的天賦。
他一直想要成立一個審計部門。
而且也有行動,可是用過有心科舉的官員去執行審計工作,人手一直不夠。
這件事只是空印案尾聲的一個小小的波瀾,可張異也給皇帝證明了,他這個春秋學院培養出來的人,不是沒用。
尤其是女生,她們其實有除了女紅之外的其他選擇。
張異的春秋學院,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大明培養官員,而更多的是事務官。
或者說,是吏。
關於吏治,其實也是朝廷管理的一個重大的疏漏。
尤其是在地方上,一般而言都是地方上的大族把控着縣城一級的吏的任免。
流水的官員,鐵打的吏。
所謂三班六房,這些人在很多時間內,纔是一個基層的真正執政者。
朱元璋本身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很難去解決。
但至少張異可以給他輸出一些能審計的人才,讓他逐步將這些人個管制起來。
當然張異知道,這也不容易。
哪怕是後世數百年後,也出現過類似傳說中的塔寨村這種因爲宗族而導致的亂象。
但難管,不一定不能管。
至少在張異這裡,那些對物化生不熟的人,都可以通過學習某些技能,在老朱那裡獲得一定的重用。
春秋學院至少在前兩年,都是以培養這些技能型人才爲主。
他明白朱元璋的性格,說是給他五年,你不交出一點成績,他就會心疼他自己的銀子。
張異準備用合格的技工,先堵住皇帝的嘴。
接下來慢慢去培養合格的下手,就如吳葆和他們那樣的技術人員,去完成他自己指點出來的技術。
而最後的那些人,纔是張異給華夏留下來的種子。
這些人培養的目的,不僅僅是隻是爲了完成一個具體的問題,是爲許多理論的傳播,留下種子。
成體系的知識傳承,無關世界觀的自然科學的系統教育。
這些人的培養,起碼需要十年!
張異最需要的,就是這十年的時間。
一旦完成第一批學生的教育,加上大航海時代的來臨,這些人遲早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並且推動社會的發展。
他並不擔心會來自於上層的限制。
當打開航海時代後,只要生產力發展起來。
當新的利益階層開始出現,朝廷也未必能抵抗時代的洪流。
當然,如果在那之後,就已經涉及到哲學方面的問題了,或者說是方法論的問題。
張異在這方面,纔是真正不敢亂來的領域。
因爲後世流傳的那套理論,放在這個時代,可是真正的異端。
只有姚廣孝這傢伙,對這套世界觀和方法論表現出濃重的興趣。
張異有時候與他閒聊,隻言片語的幾句話,都能讓姚廣孝高興上好幾天。
能把姚廣孝收到自己身邊,算是張異來到這個世界的意外之喜。
他有自己想要執行的理想,可其實真正能理解他幫助他的人只有兩個。
一個是徐家丫頭,他的道侶,是張異能夠全心信任的人。
可徐家丫頭畢竟是女流,她在這個時代總會受到許多限制,而且她年歲小,還不是真正能成爲自己助力的人。
姚廣孝不同。
此人城府深,心機重。
張異不敢全心全意信任他,但也很信任他。
他這種瘋子,一旦認同了某種理念,他比其他人更加忠誠。
不過不是忠誠張異這個人,而是認同張異給他描繪出來的改天換地的理想。
姚廣孝本是宰相之才,有他給自己管着一個學院,那是綽綽有餘。
隨着和張異越來越熟悉,他也越發認同張異的理念。
他雖然在理化生類似的知識上,並不算天才,可在數學,天文曆法,還有政治學之上,姚廣孝可以說是比張異高的。
張異自己從他身上學到不少,
而姚廣孝,也將自己手上的業務教給那些學生們。
這一來二去之下,學院的學生得到的教育更好。
“院長大人!”
張異正思索着,有位學生跑過來,對張異說:
“姚教導讓我來找您,說是宮裡來人……”
張異聞言回了春秋觀的大殿,果然有太監在那裡等着。
他如今也是宮裡的老熟人,誰都知道張異深得皇帝寵幸,且他心狠手辣的做派(主要是空印案),讓人畏懼。
張異給太監打招呼,太監們不敢拿大,畢恭畢敬回禮。
旋即,他們唸了旨意和宮裡賞賜的禮單。
布匹,綢緞,年貨,地方上貢獻來的貢品,這些東西自不必說……
往年過年,皇帝也給過張異一些賞賜,不過都是以黃和的身份。
今年大概是對過去六年的補償,朱元璋顯得十分大方。
但銀子,依然只有十二鎰。
十二鎰銀子,已經成爲張異和老朱之間的一個梗,他只是會心一笑。
這些物資,張異讓姚廣孝過來清點,該當成寶貝供奉起來的,要給皇帝面漆供起來,比如那十二鎰銀子。
其他能用的,他讓姚廣孝給大家都用了。
張異留了一部分,送給李氏母女三人,這是他對未來妻子和丈母孃的孝敬。
同樣,他挑出一部分,送往魏國公府。
除了宮裡賜予的禮物,張異其實也收到不少老朋友送的東西。
其中就有沈萬三,他讓人給張異送禮的時候,張異還吃了一驚。
合着他沒受牽連呀,張異才想起經歷過那場針對王保保的佈局,原來沈萬三逃過一劫。
“張真人!”
太監唸完禮單,還停在那裡不走。
張異知道他們不敢收自己的禮物,於是畢恭畢敬問:
“不知道公公還有何事?”
“倒是沒有其他事,就是奴才來的時候,見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說想請您去太子府一敘!”“好!”
既然是朱標找自己,張異自然要賞臉。
成婚後的朱標,也開了自己的太子府。
自古以來權勢最強的太子,正式上線。
張異來到太子府的時候,周圍時有官員進出。
和歷朝歷代的太子不同,也許其他太子會培養自己的班底,但大多數朝代,太子和君王之間的關係微妙。
太子用的人和皇帝用的人,是兩套人馬。
哪有像朱標一般,直接和皇帝共享一套班底。
這些官員見了張異,就如見鬼一般。
張異搞出個空印案之後,恨他的人不少,但敢招惹他的人,還真的挺少。
通報之後,張異見到了朱標。
他正和一些官員討論事務,見到張異,朱標直接放下手中的活,對張異道:
“你去跟你嫂子聊下天,本宮回頭去找伱……”
一句嫂子,道盡了兩人的關係。
在場的官員紛紛低下頭,也沒人去計較朱標用詞不規範。
相比起皇帝的心機深沉,張異和朱標的關係更加純粹一些。
不過張異只能苦笑,他殺了常茂,再去見常氏,總感覺怪怪的。
常家人,就常氏和常遇春與他關係不錯。
常茂和藍氏,跟他又不對付。
這種矛盾的感覺,讓張異也不太自在。
當然,給他一次機會,他依然會殺常茂。
張異無聲點頭,讓太監帶他去找常氏。
常氏見到張異過來,也十分高興。
她嫁給朱標之後,因爲許多事和母親意見不合,也少有走動。
這陣子剛好心情不好,正需要找個人聊聊天。
“姐姐,您注意身子呀!”
常氏本就有身孕在身,她愁眉苦臉的模樣,張異忍不住提醒。
“你都說雄英沒事,他就會沒事……”
張異翻了個白眼,他說沒事不等於你作死呀?
“弟弟,多謝你的關心,雖然我失去了一個弟弟,但還有你,也挺好……”
常氏嘆息道:
“常茂大抵是不在了,我這姐姐本應該傷心,只是想到他平時……”
常氏主動提起常茂,張異也不知道如何接話。
“不提他了,這次讓太子請你過來,其實是姐姐的主意……”
張異似乎明白常氏要做什麼了?
等朱標處理完政務,就帶着一個人前來。
張異和那個人對視一眼,彷彿對了一劍。
藍玉!
張異看到藍玉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
今天這個局,應該是常氏讓朱標出面,給他和藍玉化解恩怨的局面。
常氏和母親這邊再不能說到一塊,畢竟也是血濃於水的關係。
藍玉對於朱標而言,也是天然的盟友。
而他張異,又是朱標和朱元璋依仗的對象。
如果換成老朱,他肯定是樂見於自己和藍玉敵對,可朱標不一樣……
他也許更希望自己和藍玉能化解恩怨。
只是……
張異比任何人都瞭解藍玉,這個瘋批不得勢也就罷了,得勢他相信連朱標都容不下他。
就算自己能放過藍玉,藍玉肯放過自己嗎?
張異自從和藍玉的視線交匯。就明白不可能。
“都認識吧,藍玉……”
朱標見到張異先是微笑打招呼,然後回頭板着臉,對着藍玉。
藍玉單膝下跪,朝着張異說:
“張真人,昔日是我不對,酒後亂性,還望真人莫怪……”
藍玉老老實實地朝着張異行禮,張異眯着眼睛。
他看看朱標,又看看藍玉,心裡瞭然。
這場所謂的和解,是朱標用來規訓藍玉的。
朱元璋有心將藍玉培養成朱標的左右手,但藍玉跋扈的性子,必須打壓。
老朱負責打壓,朱標負責撈人。
可光是賣人情還不夠,朱標肯定也要有自己的手段,威恩並施,讓藍玉聽話。
逼着他道歉,也是其中一種規訓手段。
而他,自然也要賣朱標的面子。
“藍將軍,您這可折煞貧道了!”
張異給自己換上吃驚的表情,趕緊去扶着藍玉。
“是我不對!”
“咱們不打不相識……說起來,也是我出手太過……”
“若不是道長阻止我,我說不定要犯下大錯!”
“將軍言重了……”
朱標和藍氏懵逼了,他們本來以爲張異和藍玉要努力協調一下,纔會冰釋前嫌。
誰知道二人如此熱情擁抱,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不過,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張異和藍玉彼此冷笑。
他們的賬,有得算。
“藍玉跟我談不上深仇大恨,犯不着得罪死了!
不過這貨想要重演捕魚兒海的輝煌,那是想都別想……”
張異一邊拍着藍玉的肩膀,一邊想着。
徐達拿下王保保之後,馬上就要準備新一次的北伐。
這場北伐,就是漠北的末日,這可等不到洪武二十一年了。
至於藍玉,打醬油去吧。
他想封侯,那就慢慢着等去。
至於他能不能熬走那些老將,成爲軍方一人?
張異並不覺得藍玉大明第二代將領的領軍人物,比起朱棣,他差得遠了。
他所謂的捕魚兒海大戰,有着太多的偶然性。
要不是被手下逼着,這貨絕對走不到捕魚兒海。
簡而言之,張異對藍玉的評價,最多是個丐版的常遇春。
自己抽走了他發揮的環境,他就成不了大器。
而藍玉的心裡,只想着一件事。
那就是一定要找機會,乾死丫的。
朱標見二人如此客氣,滿是欣慰:
“走吧,宴席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