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喝悶酒的榮之貴一見到榮飛,壓抑在心頭的怒火立即噴發了。
“你還知道回來?立即給老子滾出去!”他順手將酒杯摔過來,杯子擦着榮飛的耳朵飛過,“啪”地砸在背後的牆上。正在廚房做飯的魏瑞蘭衝出來,見赤紅着眼的丈夫和一臉驚愕的兒子正怒目相視。
“怎麼了怎麼了?”她叫道。
其實也沒什麼。榮之貴自汽車出事後心情一直極度惡劣。雖然老母親意外的拿出巨資將弟兄倆的難關解決,並沒有消除他惡劣的情緒。盤算自己的損失,榮之貴看誰都不順眼。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在上海的一次採購出了問題,從上海發出的配件竟然丟失了,連着跑了幾趟火車站就是找不到貨,廠子這邊着急得快上房了,廠長一怒之下將其調離了供應科,回到了自己的老單位保衛科,工資沒降但年終獎卻飛了。82年的年終獎是近幾年最高的,100多塊就這樣飛了。這還不算,昨天榮逸的學校開家長會,班主任在他面前將榮逸狠狠告了一狀,學習不好不說,還搞對象。人家不願意就不斷地『騷』擾,晚自習後在回家的路上堵人家。女孩的家長找到了學校,班主任自然將怒氣撒到榮之貴頭上,批評榮家不關心榮逸的成長云云。班主任說,榮逸目前的情況根本沒有考取的希望,說的難聽些,連個中專也考不上。也巧了,榮逸的班主任曾是榮飛高中時的物理老師,說話間不免拿出榮飛來比較,哥哥是班裡前三名的學生,弟弟卻是倒着數。這是怎麼回事?你做家長的在家裡是怎麼配合學校的?是不是將孩子推到學校就萬事大吉了?
榮之貴是個好很面子的人。在學校受的氣當然會找個地方發泄出來。當晚便將榮逸“扁”了一頓,然後和魏瑞蘭吵了一頓,責怪魏瑞蘭在他不在的時候對老二放任自流。魏瑞蘭爭辯,你在家也沒有管過他呀?他的功課都高三了,我一個初小生能輔導得了?忽然她想起老大榮飛,問耷拉着腦袋的榮逸,你哥管過你沒有啊?榮逸總算找到個火力轉移的機會,我哥啥時候管過我啊?人家早放假了,外地上學的都回來了,他本地的咋還不見面呢?榮之貴深以爲然,他覺得老大這一年來神神道道的,悄悄地去廣東,假期不回來,真是徹底失控了。關鍵是有個老祖宗在那兒護着,你不給錢有人給,越發讓他有恃無恐了。對榮逸的怒氣便轉到了榮飛身上。晚上恨恨地對魏瑞蘭說,真是後悔將老大交給老人帶,後患無窮啊。魏瑞蘭自汽車事件後對婆婆手裡的財產產生了強烈的懷疑,究竟老太婆手裡還藏着多少?你這個做長子的真是失敗!
就這樣,憋了一肚子氣的榮之貴見到榮飛,不由分說將他趕了出去。等魏瑞蘭清醒過來追出門,榮飛已經不見了。
榮飛也極爲氣惱。和父親的關係成爲死結,這個疙瘩越拽越緊了。他氣呼呼跑出紡織新區街口,迎面碰上了推着車子正打聽他家的張昕。
“呵,我正找你呢。”張昕欣喜道,“你寄的羽絨服我收到了,真好。我給你送錢來了。你家搬家了我也不知道,一路打聽着找來,你真不夠意思。”張昕在責怪榮飛不給他新家的地址。
“錢就算了。是我朋友給的,他也沒要錢。”榮飛苦笑道。按說大冷的天應當邀請她進屋坐坐,可是剛跟父親發生了衝突------
“你不請我認認地方?”
“一言難盡。我剛回來,”他揚揚手裡的挎包,“就給老爸趕出來了。”
“怎麼回事?”張昕詫異道。
“一言難盡啊。”榮飛苦笑着搖頭。
“你準備去哪兒?”
“能去哪兒?傅家堡唄。好在『奶』『奶』會收留我。”
“看把你可憐的。”張昕笑笑,“天馬上就黑了,要不到我家將就一晚,明天再說?”
“不用。路熟,我一個窮學生也不怕打劫的。”榮飛歉意地說,“我爸脾氣不好,今天不能請你家去了。”
“那你騎我的車子去吧。回城的時候給我就成。”張昕的車子是簇新的二六永久,墨綠『色』的,此時擁有一輛女式永久就相當於後世開了輛奧迪a6,“給我買的,我爸單位分到幾輛,他撈到一輛。第一次騎呢。”
“萬一磕碰了我可賠不起,”榮飛開個玩笑,實際上他不想和張昕有更多的接觸。
“你可是大富翁。光歌曲就賣了好幾千,這可是你親口告我的,賴不掉的。”張昕笑着將自行車推到榮飛手中,“這種羽絨服剛上市,買都買不到,你朋友是做什麼的,怎麼能給你寄那麼多?”
“他就是做羽絨服的啊。”
“越來越看不懂你了。這樣吧,你帶我回家。既然是你朋友送你的,錢我就不給了。反正你是富翁。”張昕頑皮地笑笑。
天『色』陰着,怕是要下雪。“好吧,我就借二天。”榮飛跨上自行車,張昕跳上去,就勢摟住榮飛的腰,騎着車子的榮飛心裡一顫。如果不是那個神秘的夢境,此時該是多麼幸福的事。
第二天榮飛睡懶覺剛起來,榮之貴和魏瑞蘭意外地回到傅家堡。榮之貴一眼就看見立在牆角的自行車。問正在刷牙的榮飛,“誰的車子?”
“借同學的。”榮飛漱口,將茶缸裡的水倒在泔水桶裡。
“誰把這麼新的車子借你?還有,你穿的衣服是誰的?”榮飛身上披着羽絨服。
“這個啊,朋友送的。”榮飛淡淡地說。
王老太聽見響動,出門對兒子媳『婦』說,“進來說話。站在外面不嫌冷嗎?”昨晚她已得知孫子和兒子吵架,這讓她很生氣,生兒子的氣。
進的屋來,魏瑞蘭拽過榮飛肩上的衣服,看了下牌子,“真是塞上雪啊。”電視裡的廣告她在別人家看過了,和榮之貴議論過這種新型的禦寒服。北陽街頭也出現了這種衣服,不過很罕見,兒子竟然穿着一件。昨天匆忙,竟沒有看清。
“你哄誰呢?誰送你衣服?”她一萬個不信。
“你們不信我信!”老太太板下臉,“小飛給人家設計了圖紙,他們送一件衣服不成啊?”昨晚榮飛已經給老太太灌了『迷』魂湯,老太太對榮飛之前的行爲更加相信了,“夏天小飛去南方就是給人家畫圖去了,你們別錯怪他。”
擱在以前,榮之貴立即吼上了,但現在不敢了,老太太變的他惹不起了,“媽,你不要被他騙了。我知道你親他,他的話你是不分輕重全信。他什麼時候學過服裝設計?人家這是新出的品種,一百多塊一件,你以爲是幾『毛』錢的玩意?還有,那輛自行車,新新的,一看就是剛買的,誰借給他啊?”
老太太仍虎着臉,“小飛,你告訴你爸。詳細告訴他。”
“真是同學借的啊。”
“哪個同學?”
“張昕。我高中的同班,昨天你攆我出來正好遇見她。”
“正好?聽聽,好一個正好,”魏瑞蘭冷笑,認定兒子和那個叫張昕的搞着對象。
“別說了。你們回來有什麼事?”老太太問。
“我們就是說說你的孫子,太不象話了。”榮之貴說。
老太太打斷了他的話,“不像話的是你。孩子一進門就趕他走,怎麼,那不是他家?他不能回?”自從榮飛解決掉家裡的債務危機,老太太的腰桿立即硬起來,聯想到孫子之前的勸告,越發覺着孫子有出息,兒子則看着可氣。
“你得問問爲什麼訓他。”魏瑞蘭壓着火,覺着有錢的婆婆就是難伺候,“什麼時候放假的?他什麼時候纔回家?你不問問他不回家在哪兒晃?之貴罵他那是愛他,恨鐵不成鋼啊。你這麼護着他是害他。”
“小飛是什麼樣的孩子我知道。有沒有出息我也看得清楚。”她盯着榮之貴,“別嫌我說的難聽,你和老二有小飛的一成本事也不至於將你爹留下的一點家產敗光!”那些東西的變賣讓老太太想起來心就哆嗦。
這話很重,讓榮之貴臉上掛不住了,“媽你這樣說我就沒辦法說了。既然這樣,他以後的事我不管便是。”榮之貴寒着臉轉身對榮飛說,“你『奶』『奶』的話你聽清了,以後你的事情我不管,有事也別找我。”說完他叫了魏瑞蘭便走,魏瑞蘭也覺得老太太說的太過分了,狠狠瞪了榮飛一眼,跟着榮之貴出去了。
榮飛追出來,眼看着父母頭也不回地走了,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心下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