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緣何會出現在這裡?”
小聲兒問過一遍,男子卻並未答話後,黛玉不由急了,因略微擡高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整個人亦跟着輕微的顫抖了起來,也許自己看錯了,一個貿貿然出現在別人家內院子的陌生男子,又怎麼會是那良善之輩呢?
就在黛玉欲扭身往回跑的那一剎那,男子說話了:“你便是林大人的千金林姑娘?”
他的聲音很冷很清,但卻別有一番異樣的磁性,以致黛玉在聽完後,心裡竟奇異般的不那麼恐慌了,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她是林如海的女兒,想來應該不敢對她怎麼樣兒的。心裡霎時有了底氣兒,黛玉因凝神問道:“林大人正是家父。但是你到底是誰?難道你不知道私自出現在別人家的私宅,是禮法都不容的嗎?”
男子扯脣淡淡一笑,道:“我是從京城來的,這會子正作客於貴府上,又何來私入別人私宅之說?倒是這會子更深露重的,姑娘還是趕緊回屋去吧,省得過會子着涼了。”
黛玉聽說,便推知男子必定大皇子或六皇子的隨從了,心裡便有幾分不悅,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主子死皮賴臉呆在人家家裡不走,隨從便在人家的內院兒亂走亂晃!因只冷笑着說了一句:“公子既然還記得自己是作客別人家中,就該時刻牢記作客之道纔是!”便扭身一徑去了。
餘下男子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半晌,忽然低低笑了起來:“水溶啊水溶,原來上天待你終究還是不薄的,竟然真個將夢境裡時常出現的姑娘,活生生的送到了你的眼前來!”
原來這名男子不是別個,正是當今皇上水百川的第六子,眼下正“作客”在林府的六皇子水溶。
說起這水溶,雖然在旁人看來貴爲皇子貴胄,生來便註定了一輩子的高高在上、富貴榮華,卻沒有人知道,他小時候所過的日子,是何等的悲寂悽惶,又是何等的孤苦無依!
水溶之母乃水百川之貴嬪,封號“蓮”,系天宸名門董家之千金,其父爲大理寺少卿。這蓮貴嬪年輕時自然亦是生得花容月貌,不然亦不能在一干名門女子之中脫穎而出,被封爲一宮主位的貴嬪了。奈何其心性太淺,心地又忒過善良,原不適合生存在拿“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裡,因此終於在生下水溶後不到兩年,便在一場後宮的權利傾軋中,香消玉殞了。
餘下水溶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小娃娃,沒有了親孃的庇護,外家又空有高官階,實則並無權利在手,兼之皇父又專寵淑貴妃及其所生之子,小水溶的日子過得是怎樣兒悽惶,可想而知!
幸得其時褚皇后還健在,因稟明水百川,接了他至自己宮裡,與二皇子水泓,亦即現在的太子一塊兒養活,他的日子方漸漸有了起色,亦跟着其他皇子一樣兒,有了去上書房讀書習字的機會。
然而幸福畢竟是短暫的,這樣兒的日子隨着皇后的薨逝,展眼便煙消雲散了,可憐的水溶,又重新回到了以前悽惶的日子當中。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是隻有一個人了,他還多了一個相依爲命的太子哥哥;而且,他已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害怕傷心了,便只知道哭鼻子的水溶了,他已經懂得該怎樣保護自己了!
雖然都沒有了母親,但水溶還是遠遠不能與水泓相比的,畢竟水泓是太子,是儲君,是將來的一國之君,身份尊貴,便是其時已掌管了後宮的淑貴妃,見了他也得禮讓三分,於是宮裡其餘妒忌記恨水泓的皇子公主們,便將他們不敢對水泓發泄的怒氣,一併發泄到了與太子形影不離的水溶身上。每每這時,太子又會拼命喝止他們,甚至以己身擋在水溶之前,方能救得下水溶。
兄弟二人就是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欺凌與反欺凌中,一天天長大成人的。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二人之間被保護的那一個,從水溶變作了水泓,而水溶,則早已長成了一個堅毅果敢、有勇有謀的偉男子,他終於可以有力量保護、回報他的二哥了。——雖然此時衆皇子公主之間早已過了如小孩兒般,動不動就彼此謾罵廝打的年紀兒,但是他們之間的鬥爭,現在纔算是真正開始了……
當黛玉帶着幾分驚慌和不忿小跑着回到自己的院子時,就見一臉慌張的王嬤嬤,領着同樣滿臉慌張的紫鵑雪雁等大小丫頭們,正欲出門尋她去。
瞧得她回來,雪雁先就幾步衝上來,急聲兒問道:“姑娘到那裡去了,讓咱們好找?”
王嬤嬤亦跟着攆上來道:“嚇死嬤嬤了,姑娘便是要去逛,也該帶幾個人跟着不是,萬一有個什麼好歹,可讓老爺和咱們怎麼樣兒呢?”一面又不住的唸佛。
黛玉見衆人這般,反倒不好表現自己的慌張了,免得她們瞧了動疑,再追問出她今兒個早上所遭遇之事兒,繼而越發慌張,因嗔笑道:“我不過是在自己家裡四處逛逛,又不是去了別地兒,你們也忒小心了!”
說完見王嬤嬤還要再說,遂忙假意道:“走了一圈兒,肚子也餓了,不知道爹爹那邊兒傳飯了不曾?我可是餓得一刻等不下去了。”
果然王嬤嬤的注意力立時被轉移了,一疊聲兒的催紫鵑幾個:“還不扶了姑娘屋裡梳洗更衣去?手腳都麻溜兒點子,省得餓壞了姑娘。”又命人先去端蔘湯來黛玉墊墊。
黛玉見自己小花樣兒得逞,不由暗自好笑,忙就着雪雁的手,進了內室去。
一時梳洗畢,就有如海打發人來催請了,黛玉遂命了王嬤嬤幾個看家後,便只扶了雪雁,往正房去了。
正房小花廳中央的桌子上,早擺好了幾樣兒正冒着騰騰熱氣的揚州當地特色小吃,諸如治春的水餃、共和春的餃面、翠合春的燙乾絲、小覺林的湯包……等等,端的是琳琅滿目、應有盡有。一身家常衣衫的如海,則正閒適的坐在主位上,顯是在等候黛玉。
黛玉一見,忙幾步上前,歉然笑道:“累爹爹久等,是玉兒睡過頭了。”
如海命她坐了,方笑道:“你舟車勞頓這麼些時日,多睡一會子那不是該的?自家父女,倒是不要說這些個外道話兒的好。”一面夾了一個湯包與她放到跟前兒的碟兒裡,旋即黯淡了顏色,“過會子咱們到你孃親墳前上柱香罷,你這一去便是五年多,指不定她怎生想你呢!”
聞言黛玉鼻間攸地一酸,眼淚便要掉下來,又恐如海見了越發傷心,忙低頭假意吃湯包,掩飾住了,方擡頭輕輕道:“但憑爹爹安排。”
彼時如海方意識到自己失態,因忙強自一笑,道:“咱們父女難得一塊兒吃頓早飯,很不該說這些個不開心之事纔是,爹爹真真老糊塗了!這些都是玉兒你小時愛吃的,打早兒爹爹便命廚房做了來,你可要多吃一點纔好呢。”
黛玉忙亦笑道:“我吃呢,爹爹您也多吃一點。”說着動手與如海夾了一隻水餃。
一時飯畢,便有林立來回香燭紙馬等祭品並車馬都已準備妥貼,可以動身兒了。如海遂攜了黛玉,並幾個親近的家人,去到後門兒上了車,一徑往林氏祖墳的方向去了。
行了約莫小半個時辰,遠遠兒的便可看見林氏祖墳了。及至近了,早有守墓的家人得了信兒,賠笑着迎了出來。原來林氏一族雖人丁不旺,傳至今日,到底亦有十數來房了,只是族中衆人那裡便能皆如如海家這般富勢?一多半兒都只是守着一點子小產業過活兒,家道頗難。如海見了不忍,遂一力承攬了祖縈祠堂的一應花費,故這會子守墓之人聞得他父女來了,纔會這般殷勤謙恭的。
棄車步行進得祖墳的大門,如海先令守墓之人退下了,方攜了黛玉,緩緩步行至了賈敏的墳前。
這是一座約莫一人高的橢圓拱頂石墓,其上並無一根雜草,四周的空地上則植滿了各色的花卉,瞧着很是齊整雅緻,顯然如海時常過來。
無聲的跪到婆子早已擺好的蒲團兒上,黛玉擎了一炷香便開始閉上眼睛,在心底默默的訴說起自己對母親的思念之情來。一旁如海定定的瞧了她一會兒,又瞧了石墓右側一眼,——那是預留來將來他與妻子合葬的墓穴,是他最後的歸宿,旋即在心裡暗歎,敏兒,咱們的玉兒已經是大姑娘了,海哥也是時候下來陪你了。只是,餘下女兒一個人,孤苦無依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又該怎麼放得下心來呢?
父女二人正各自沉默之際,卻忽然聽得一個聲音遠遠的道:“林大人昨兒個夜裡不是說,一定儘快給本王一個答覆的嗎?本王等了一個早上,始終不見林大人打發人來請,只好不請自來了。”
父女二人忙都擡頭望去,卻見一個錦衣華服、高大挺拔的男子,被四五名隨從簇擁着,遠遠行了過來,不是別個,正是當今的大皇子水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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