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丹楓軒,王嬤嬤雪雁等人便迎上來關切的問:“六皇子可是來瞧着老爺補簽名字印章的?”
黛玉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嗯”,便隻身進到裡間,還反手掩上了門。餘下衆人面面相覷,都是不知所謂,因把目光齊齊投向了同去的青冉。卻見青冉亦只是輕輕搖了一下頭,便顧自忙活兒去了,於是衆人越發狐疑憂心起來,惟願黛玉能早些兒出來爲她們解惑。
裡間黛玉雖料定衆人會爲自己憂心,彼時亦懶得出去爲她們解惑了,實在是她被剛纔賈赦與賈政一度拒絕補籤他們姓名印章,卻在水溶拋出水澈的印章後,立時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之舉弄得灰了心,連帶的把所有人都暫時不想理,這會子只想一個人靜靜的待一會兒!
誠然賈赦與賈政是生恐自己一個不慎,便得罪了自己的主子大皇子,爲自家招來災禍,才拒不補籤姓名印章,他們好歹還是她嫡親的舅舅啊!大皇子自己的印章赫然都在文契上了,又豈會爲這樣兒一件小事兒追究於他們?如此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兒,在他們權利鬥爭的“大戰場”上,又算得了什麼?還是他們下意識便想好了要爲將來留一條後路?!
其實自有了父親事先給的那一百萬兩銀票,又得知了父親在京城裡爲自己所留的後路後,她便將那四十七萬兩看得可有可無了,她甚至想好,若自己能在賈府安定平和的呆至行完笄禮,便將四十七萬兩中屬於自己那二十七萬兩,一併贈予外祖母家,也算是報答他們照顧自己這幾年了。
可是如今看來,她還是太天真太稚嫩了,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她那樣兒,別人待自己好一分,一定還諸於對方十分的!自己明兒可該怎麼樣呢?是繼續拿賈府衆人當親人看待,還是拿自己與他們之間,當“僱主”與“被僱人”的關係看待呢?
因着此事,一連幾日黛玉都不開心,只悶在丹楓軒裡,不大見人。偏寶玉不明就裡,以爲是自己那裡惹了她不開心,反較先前來得更爲頻繁,以致黛玉越發煩躁,自然沒有好臉子與他瞧。
於是下人們便都知道林姑娘又犯小性兒了,只礙於先前賈母和鳳姐兒的吩咐,不敢談論一言半語罷了。
這邊廂黛玉十分不開心,那邊賈赦賈政老兄弟兩個亦未好到那裡去。在經歷過之前水溶的登門見證後,在他們看來,如今收留黛玉在自家,已經是一筆穩賠不賺的買賣了;尤其賈赦,更是恨不能立時便與黛玉劃清界限,好讓大皇子知道,自己家與黛玉與六皇子,是真個一點關係也沒有。只礙於一旦傳了出去,名聲兒不好聽,且又有賈母護着黛玉,方強忍着罷了。因忙忙趕了去大皇子府上表忠心,又命王夫人進宮去告訴元貴嬪,這幾日千萬要待淑貴妃比往日更爲盡心。
卻不知自己純粹是杞人憂天了,那水澈雖因着如海未遂自己意之事,而不願再插手賈林兩家的家務事,到底還不至於肚量小到將氣兒撒到黛玉一個弱女子身上,亦或是遷怒於其他人。他可沒有忘記,自己還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緊着去做,可沒有那份閒心管這些個小事去!
展眼又是幾日過去。賈母見黛玉仍一如前幾日那般懨懨的,心知她必是在未前幾日之事鬱結於心,隻手心黛玉是肉,手背賈赦賈政亦是肉,自己亦不好勸的,因打發人去接了自己孃家的侄孫女兒史湘雲來。那史湘雲比黛玉小半歲,雖是大家小姐,卻愛說愛笑,性子比男兒還灑脫豪爽幾分,是個名副其實的“假小子”。黛玉先前便一直與她交好,如今既有她日夜相伴,玩笑解悶兒,倒真個漸漸將不開心之事丟開了。
這一日,黛玉正與湘雲在屋裡玩圍棋作耍,就見迎春幾個被一衆丫頭婆子簇擁着進來了。
一進門,探春先就笑道:“林姐姐雲妹妹快別玩了,有件大喜事兒要說呢。”便上前顧自攪亂了二人的棋盤兒。卻見二人只是淡笑着看向自己,並不追問到究有何大喜事兒,不由怔了一下,說不得“咯咯”嬌笑了幾聲兒,自我解圍道:“告訴不得你們,才舅舅家來報,說舅舅剛升了九省檢點,下個月便要代天出京巡查呢,可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兒?來報喜的人還說,後日舅舅家便要大宴賓客,請咱們都去吃酒看戲呢。你們去是不去?我可是要去的,連日呆在家裡,也夠悶的了,明兒我可得到舅母家好生散淡散淡纔好呢。”
一語未了,後面兒惜春先就冷笑道:“是不是三姐姐的舅舅還不好說呢,自然更不會是咱們姊妹幾個的舅舅了,何苦白去湊這個熱鬧?”
說得探春又羞又氣,偏還不好當衆發作,說不得紅着臉子強自辯道:“太太的孃家哥哥,怎麼就不是我的舅舅了?四妹妹還是這麼愛說笑話兒。”
惜春原是個牛心古怪慣了的,並不就坡下驢兒,反而繼續冷笑道:“在場那一個人聽出我是在說笑話兒了?三姐姐倒會聽。”
探春被說得白一陣兒臉紅一陣兒臉的,正欲說回去,卻見其胞弟,亦即同爲賈政之妾趙姨娘所生的、今年才只六歲不到的賈環一頭撞了進來,手裡還拿着一串兒紅豔豔的糖葫蘆舔呀舔的。
探春正是生氣之際,如今見自己一向厭惡的賈環進來,整好兒有了出氣兒的地方,遂劈頭蓋臉的罵道:“那裡找的活猴兒去!林姐姐屋裡亦是你隨便能來的?那些跟你的人呢,敢是都死絕了,就任着你野馬一般到處亂跑?”
說着瞥見他手裡的糖葫蘆,又厲聲問道:“誰給你吃這個的?什麼東西也是可以往嘴裡送的?”
賈環無故被胞姐罵,卻不敢回嘴,只是紅着眼圈兒扁着嘴囁嚅道:“舅舅給的……”
話音未落,手裡的糖葫蘆早被探春一把扇到地上,旋即越發尖刻的罵道:“什麼舅舅?不過一個奴才秧子,也配你一個爺兒叫舅舅的?成日價只知道跟那些個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也不怕低了自己的身份?……”
“三姑娘若是要耍主子姑娘的威風,還請別地兒去,恕不遠送了!”探春正罵得起興,卻忽然聽得一個聲音冷冷道,因忙擡頭看去,不是別個,正是冷着一張絕麗小臉的黛玉。
彼時探春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悔又怕又氣又傷心,悔的是一向沉穩的自己,竟被惜春三言兩語激得忘了失了理智;怕的是今日之事一旦傳到賈母耳朵裡,一定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氣的是惜春爲何偏要與自己過不去?傷心的是若非自己爲姨娘所生,又何至於這般氣短糾結?
百感交集之際,又見一旁迎春與湘雲都是一臉的不贊同自己,不由越發無地自容,因跺了一下腳,便以手帕捂着臉子,哭着跑將了出去,她的丫頭嬤嬤們忙亦攆了上去。
這裡黛玉望着她的背影嘆了一口氣,方蹲下身子,軟言安慰起在姐姐離去後,終於敢哭出了聲兒來的賈環。
好容易將賈環勸慰好,又命人送了他回趙姨娘屋裡,黛玉方蹙眉輕輕向惜春道:“才四妹妹你也是,一屋子丫頭老婆呢,何苦當着她們與三妹妹沒臉?”
惜春聽說,倒也並不回嘴,只是嘟噥道:“我也是瞧不得她那副好似自己升官兒發財了的得意忘本模樣兒罷了。”
聞言黛玉無奈一笑,道:“她也是太過在意自己庶出的身份,以致有些個矯枉過正罷了。豈不知真正最在意她庶出身份的,真真看輕了她的,恰恰是她自己,不然她亦不會一聽環兄弟說‘舅舅’二字,便直覺知道環兄弟指的是趙姨娘的兄弟了!”
其餘迎春湘雲幾個聽說,都點頭稱是,又聽黛玉道:“一個人,若是先就自輕自賤了自己,又豈能贏得別人的尊重?要讓別人尊重自己,就要先看看自己身上,到究有沒有值得別人尊重的地方纔是,這份尊重,不是身份地位、銀子珠寶能換來,而要靠自己的言行舉止去贏得的!明兒個得了空兒,二姐姐和雲妹妹都多勸勸三妹妹罷,今兒個我和四妹妹與她沒了臉,只怕我們說什麼,短時間內,她亦是聽不進去了。”
二人聽說,忙都點頭道:“我們理會得了。”
惜春卻是上前一把抱住黛玉的手臂,一面搖晃一面道:“林姐姐真真說得好,聽林姐姐一席話兒,倒勝過我讀十年書了!”
其餘三人聞言,都是“撲哧”一笑,道:“通共還未活到十歲呢,就讀了十年書了?敢情兒四妹妹在孃胎裡,便已開始在念書了?”說着姊妹們笑了一回。適逢賈母屋裡的丫頭來請吃飯,方相攜着往前面兒去了。
就見王夫人和鳳姐兒都是滿臉盛不住的春風得意,尤其王夫人,連與賈母盛湯佈菜的動作,都比往日更輕快了幾分。
姊妹幾個還發現,方纔還負氣哭着跑出了丹楓軒的探春,赫然已妝扮一新的坐在了桌前,臉上亦是笑意盈盈的,竟似方纔從未哭過一般。瞧見幾人進來,她還起身一一問好過了,方復又坐下。直將黛玉幾個弄了個面面相覷,半晌回不過神兒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對探春的感覺,挺糾結的,既喜歡又厭惡,所以想塑造一個矛盾的她哈。親們,給點票子撒,O(∩_∩)O~
另:推薦好友梅靈的新文《紅樓香玉雍皇惜》,別樣紅樓別樣情,敘說一段浪漫的紅樓情緣,大家千萬表錯過哦,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