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便去了錢莊, 讓沈言玉把米鋪的賬冊拿過來,仔細研究了一遍。
沈言玉知道他只要開始忙生意上的事情便停不下來。叫人去聚賢樓叫了幾樣菜直接送來錢莊。果然,沈言昔一直忙到了晌午。
放下賬本, 沈言昔鬆了口氣, 臉上不自覺浮上淡淡的笑意。
“大哥, 有法子了?”
沈言昔想了一瞬, 問沈言玉:“誰會一直做虧本的生意?”
“傻子啊。”沈言玉脫口而出, “做生意不賺錢,願意一直虧,當然就是傻子嘍。”
沈言昔點了點頭:“有長進。”
“大哥你……”
沈言昔一笑:“我剛纔看了近幾年糧食的價格, 以陳家這些年的經營看來,他們不可能短短的時間將生意做的這麼大……他們肯定在蘇州之外還有別的市場。”
“那……”
“你派幾個人出去查查, 探探他那些老主顧的口風, 看他們的糧食都賣到哪裡去了。”
“好的。”
不過兩三日, 派出去的人便查到了消息,陳家的東家最近正好去了一趟淮北。
沈言昔笑了笑, 直接讓沈言玉開始收貨。每日陳家賣多少糧食就收多少糧食。既然陳家使勁的壓價,那就讓他壓好了。沈家的鋪子先關門幾日,就看他陳家多風光吧。
沈言昔大刀闊斧地連收了半個月,陳家的東家終於回來了。
陳家路掌櫃將賬本遞給陳老爺,陳老爺纔看了兩頁就氣的摔了茶杯:“你這個大掌櫃是怎麼當的, 最近半個月明顯有人在大量收我的糧食, 你就沒看出來?”
“東家消消氣。”路掌櫃擦了擦額上的汗, 他也是今日才察覺不對勁, 晌午時已經把價錢略微往上擡了擡。
陳老爺一臉怒氣, 路掌櫃低低辯解了幾句:“興許只是咱們的價錢太低,百姓們都爭相購買。”
“夠了。”陳老爺一揮袖子, “已經壓了兩三個月了,哪來的道理讓最近半個月突然增加這麼多的量?”
“這……”
陳老爺想了一瞬,轉身問道:“沈家那邊什麼動靜?”
“已經關門好些時候了。”
“壞了。”陳老爺一拍額頭,“是他們,一定是他們……”
“不會的東家,沈家前段日子傷了元氣,丟了不少老主顧。如今那沈家的二公子正每日拎着禮物一家一家地親自登門拜訪呢。他們近些年主要的財力都放在錢莊上面了,想來根本無暇顧及糧食的生意。”
陳老爺咬牙切齒:“是沈言昔,一定是他。此人雖然年紀不大,卻有些手段。”趕緊又翻了翻手裡的賬冊,“你看,收咱們糧食這人雖然分成了好幾次,但是每次要的數量都差不多,而且都是現銀結賬……普通百姓哪有這樣的能力。”
路掌櫃看了看他的臉色,額上的汗又冒出了一層。原想着最近生意這麼好,那沈家又關了門了,老爺回來必有一番獎賞,誰知道自己太貪心,竟然沒注意竟是有人故意爲之。
陳老爺還沒想好對策,門外就有小夥計進來稟報,說沈家送了帖子請陳老爺晚上去聚賢樓一聚。
陳老爺手一抖,頓了半晌,轉身回府準備。
來回都沒坐轎子,一路上將各種猜測都想了一遍,料想沈言昔也不過是故布疑兵,實在不行,自己添些銀兩將那些糧食再收回來也沒什麼大礙。畢竟最近兩三個月價錢壓得實在太低,就算等收回來之後,多漲些價錢再賣出去也說得過去。”
心下放鬆了不少,陳老爺揹着雙手進了聚賢樓。
沈言昔和沈言玉早已等候多時了,見陳老爺進來,兩人趕緊起身迎接。
陳老爺心裡更踏實了,他們對自己還是很客氣。
三個人心照不宣,都沒主動提及糧食的事情,一頓飯用得很是愜意,倒像是兩家關係不錯的商家坐在一起討論些生意上的趣事。
酒過三巡,陳老爺到底還是沉不住氣了,開口對沈言昔道:“賢侄,最近我陳家的鋪子出了一件怪事,不知道你是否聽說了。”
“願聞其詳。”
“我最近出去了一些日子,回來時才發現鋪子裡的糧食竟被收走了大半。”
沈言昔輕輕一笑:“貴號生意興隆,這是好事,哪裡是什麼怪事。”
陳老爺搖了搖頭:“不對,我的糧食被收得越多,我虧得也就越大……這可不是一樁好買賣。”
“陳老爺這話就怪了……咱們開門做生意,賺得就是中間那小小的差價,陳老爺若是賣的越多虧得越大,那是說陳老爺的鋪子竟連一點利潤都得不到?這樣虧本之事,陳老爺如此睿智之人怎會到今日纔有所察覺?”
陳老爺哈哈一笑,指了指沈言昔:“賢侄……你真是。”
沈言昔眉毛一挑:“如何?”
陳老爺往前探了探身子,嘴裡的酒氣迎面而來:“賢侄後生可畏。那好,我也就開門見山了……我那鋪子已經降價兩三個月了,相信賢侄你早就知道了。我不否認,我是存了私心。那時你沈家的錢莊正好遇到些波折,也是無暇顧及別的鋪子。我卻是想着壓一壓你的風頭,好讓我陳家在蘇州在擴大一步……”
“陳老爺。”沈言昔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你我雖是同行,但商家有商家的規矩,你若光明正大的和沈家競爭,我什麼話都沒有。只是你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實在太……不妥當。”
“是是,是我一時思慮不周。”陳老爺不住點頭,“賢侄說的對……往後我若還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妥,賢侄得多提點提點。”
“提點不敢當。”沈言昔擺手,“我是小輩,哪有在您在面前指手畫腳的道理……只是,您這做法在商家可是大忌諱……不知道若是商會會長知道了此事……”
陳老爺一驚,那三四分酒意頓時消散全無:“不過一些小爭執,賢侄說的遠了。”
“也對,這事還是不需驚擾他老人家的好。”
陳老爺放鬆了一些,看了看面前的兩人,語氣變軟了不少:“我之前所作所爲如今想來卻是有些過了……二位賢侄都是我蘇州城後起之秀……走到今日這步,相信二位賢侄都是胸懷寬廣之人。你們既然今日下了帖子請我,想來也是明確的告訴我,我那些糧食卻是你們沈家收的。”
“對。”沈言昔點頭,“剛好錢莊的風波過去了,經過那一劫,到讓我將銀子看得輕了不少。既然手裡有些閒錢,不妨拿出來陪陳老爺好好周旋一番,不然陳老爺這出獨角戲唱的也太過寂寞了。”
“你。”陳老爺一時被堵得沒話說,過了好半晌,才哈哈笑了笑:“賢侄果然爽快……只是咱們這出大戲也唱了好些日子了。這蘇州城的百姓想來也看過癮了,不如……提前落幕吧。”
“就看陳老爺的意思。”
陳老爺點頭,伸出三個指頭:“加三十錢。”
沈言昔輕輕一笑,轉身示意了一下沈言玉。
沈言玉心領神會,趕緊從袖中掏出一張便箋遞到陳老爺的面前。
陳老爺接過一看,不過片刻,雙手便急劇地抖動了起來。
“陳老爺對蘇州的百姓如此慷慨,爲何對兩淮之地卻這麼吝嗇……”
“賢侄。”陳老爺顫着聲音喊了一句。
沈言昔一笑:“江南魚米之鄉糧食賣得賤,現下在蘇州城做糧食的生意實在沒什麼賺頭。只不過這生意卻是我祖父興家的開端,所以這麼些年,我兄弟二人一直沒放手。原本想着,陳老爺就算想在擴一步,我二人也不會說什麼,退讓一些便是了……卻沒想到,陳掌櫃的胃口如此之大……”
陳掌櫃盯着面前的沈言昔,就像看着一直怪物,雙眸中竟是滿滿的懼意。
沈言昔往前探了探:“陳老爺你的糧食出了蘇州一路往北賣去,價錢竟然也是水漲船高……到了淮北,竟擡到了一千錢一石……你說,如果我將近些日子收的這些糧食也運過去……就按我收來的價格,或者,再添些車馬費吧。到那時,您陳家……”
“賢侄萬萬不可。”陳老爺一把握住了沈言昔的雙手,肥大的身軀竟微微顫抖起來,“賢侄高擡貴手,我這麼多年全副身家都投在了糧食上面,比不得賢侄,還有其他的退路。賢侄莫要,莫要趕盡殺絕啊。”
沈言昔從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雙手:“都說商家賺錢靠的是投機取巧,我到今日才知道竟然有人真將這投機取巧做到了極致……陳老爺是前輩,原不該我這個晚輩來說些什麼……只是陳老爺出了蘇州,卻也代表了我蘇州商人的臉面。莫怪我今日說話太直,陳老爺也賺了這麼些年了,也該收一收手了。”
陳老爺擦了擦額上的汗:“賢侄說的是。”
沈言昔笑了笑:“陳老爺最好一言九鼎。”
“是是是,一定。”
“好,我這些日子收的糧食陳老爺可原價贖回,只不過,從明日起,還請陳老爺將價錢加到合理。還有……兩淮之地也請陳老爺稍微降一降,不然,我一時無聊,跟着陳老爺的步子,運些糧食過去,只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陳老爺擠出一個笑容:“定然會降,定然會降。”
“那好。”沈言昔一抱拳,領着沈言玉起身,“想來今晚這頓酒席陳老爺也盡興了,我兄弟二人就不多留了,陳老爺慢走……記得明日派人來運糧食。”
陳老爺站起身和二人拱了拱手,歪歪斜斜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