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三和老六贊同點頭,飯也不吃了,起身就往院外走,劉老頭兒剛要攔着,老太太卻死死扯了他抱怨道,“你這老頭子,怎麼就不心疼女兒,不嚇嚇錢黑炭,以後他脾氣若是更大,女兒哪有好日子。錢黑炭要是能把兒子們弄進作坊,家裡日子不是更好過?”
劉老頭嘆氣,“你們婦道人家就是想得簡單,那作坊是那般容易進的?七娘怎麼說也嫁到錢家了,她就是錢家人,你們這般,不是護着她,是在害她!”
可惜,劉老太太哪裡聽得進去,照舊扶着女兒進屋去了,老頭兒無奈,索性也不理這事了。
錢黑炭見得七娘回了孃家,先前還害怕,後來等了半晌沒見劉家人上門來,就以爲他第一次捍衛夫主的尊嚴成功了,得意的哼着小曲,繼續擦抹車板,恨不得那木板都要發光發亮纔好。
但是,顯然他歡喜太早了,正是忙碌着,冷不防被人從背後一腳蹬倒在地,狠狠摔了個大馬趴,他大怒,回頭就要喝罵,卻見氣勢洶洶的幾個大舅哥兒排成一排,立時就嚇得縮了肩膀,“哥…三哥,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怎麼來了?你不知道?”劉老三一邊說,一邊就舉着斗大的拳頭招呼了上去,打得錢黑炭後槽牙立時就要脫離崗位了,他疼得捂着腮幫子,哎呦不停,求饒道,“哥,別打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劉老四和老六也不搭腔,上前又是一頓胖揍,過足了手癮,這才喘了幾口氣,說道,“現在知道求饒了,你罵我妹子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害怕啊?”
錢黑炭頭髮也散了,身上沾滿了土灰,渾身疼得冒汗,見他們好似還有繼續的意思,連忙喊道,“哥呀,饒命啊,我可沒敢罵七娘啊,只有她掐我打我的,我怎麼敢動她。”
“哼!”劉老四嗤笑一聲,找了個石頭墩子坐下來,說道,“算你識相,你若是真動了我妹子,今日就打折你的腿,可不是挨幾拳這麼簡單。”
“就是,以後給我嘴巴放乾淨點兒,就是罵我妹子一個字也不行。”劉老六也幫腔,進屋端了壺茶出來,同兩個哥哥分喝了,一路爬山趕路也是很辛苦的。
錢黑炭勉強爬了起來,忍着身上疼痛,討好笑道,“我也是一時氣急,才說了句重話,以後再也不會了。”
劉老四掃了他一眼,極是瞧不起他這窩囊摸樣,他們這種驕橫慣了的人,若是對手夠硬氣,反倒會心生佩服,越是服軟,越是不討喜。
“我家七娘要進作坊,你憑啥攔着,是不想她賺了銀錢,貼補孃家吧?”
“不是,不是。”錢黑炭害怕再捱打,連忙擺手,“七娘就是把家裡都搬去孃家,也是孝敬老人,我怎能多話。她要進作坊也不是我攔着不讓去,實在是人家作坊就收兩個女子,一個是雲家的,一個是當初趙家落魄,好心幫襯過的。七娘,那個,嗯,同趙娘子不合眼緣,她就是想進,趙家也不收啊。”
“那個什麼趙娘子,憑啥不喜俺家七娘…”劉老六脾氣最暴躁,聽不得人家不喜她妹子,開口就要咒罵,卻被老四攔了下來,抓了錢黑炭的衣襟,獰笑問道,“這麼說,你當初答應我們兄弟幾個進作坊,也是一時信口開河,根本就不可能辦成了?”
錢黑炭剛剛放下的心,又立刻懸了起來,毀得腸子都青了,當初爲啥就貪那麼幾句誇讚,應下了這件事,如今要他再去趙家哭求,別說能不能成,就是他這好不容易求回來的差事都要再次丟掉,無論如何拼着一頓毒打,也是不能再吹牛了。
“哥,當初我喝多了,沒想到進作坊這麼難,實在不是有意騙幾位哥哥的,但是,以後作坊再招工,我一定去求掌櫃的,說說情…”
劉老四哪裡還忍得住,一巴掌就扇得他歪了嘴巴,“我打死你個說話不算數的玩意兒…”
錢黑炭只覺臉上火辣辣的,像發了酵的麪糰一般,疼得他都想昏過去了,索性也放了賴,扯着脖子大喊,“你們打死我吧,那作坊也不是我的,我能說了算嗎,你們打死我吧,人家趙家只要對他們有恩的,我有啥辦法,你們又跟人家沒有瓜葛,人家憑啥用你們?”
劉老六還要上手再打,劉老四卻伸手拽起了錢黑炭,問道,“果真?果真趙家只收對他們有恩的人進作坊?”
錢黑炭本來正彎着胳膊護腦袋,可是預料中的拳頭卻沒落下來,就怯怯說道,“啊…是,你們若是不信,就去村裡問問,趙家極重情義,當初他們夫妻落難時,村裡幫過忙的人家,如今都得了他們的回報,兒女都有在作坊做工的。我當初也是因爲趙先生病重時,送去過一筐炭,這才得了個趕車的差事。”
劉老四眯着一雙三角眼,沉吟半晌,突然鬆開了手,甚至幫着錢黑炭抻了抻皺巴巴的衣襟,然後一聲不吭的出了院子。
劉老六和老三不知一向主意多的兄弟,又有何想法,狠狠瞪了同樣摸不着頭腦的錢黑炭一眼,飛快跟了出去。
兄弟三個前後腳剛進了東山腳下,老六就忍耐不住扯了四哥的袖子,問道,“四哥,就這麼放過姓錢的了?”
老四點頭,“不放過他,還能怎麼的,打死他?那可是七娘的夫主,你要七娘守寡啊?”
老六惱怒,“那也要再打幾下,出出氣啊,他騙的咱們好苦啊,我都跟我那幫朋友說,以後要進趙家作坊做工了,這下,還有什麼臉面再出門。”
老三拍了他一巴掌,怒道,“你就是嘴快,八字沒一撇的事,也能往外說。”
“我也是喝了酒,聽不得他們吹噓在城裡賺了多少銀錢,這才說的,哪裡知道錢黑炭敢騙咱們?”
“以後少喝酒,你那張嘴,總有一日要惹禍…”
“你還說我,你不是也日日喝得大醉…”
他們兩兄弟,說着說着就互相埋怨起來,惹得老四不耐煩的擺手,“行了,你們都少說兩句,我有個主意,你們聽聽看。”
“什麼主意?”老三和老六立時停了爭吵,湊到跟前。
老四低聲說道,“那錢黑炭不是說趙家重信義嗎,作坊裡的人手多是當初幫過趙家的,若是咱們也能有恩於趙家,進作坊就容易了,興許恩德大了,怕是要當個管事也不難。”
老六撓撓腦袋,爲難道,“四哥這主意好是好,但咱們同趙家也沒瓜葛,要怎麼施恩啊?”
老三也道,“當初人家落魄之時,咱們也不識得啊,若是知道今日這般,那時送個野雞兔子也行啊。”
老四搖頭,看着兩個笨蛋兄弟,一副挫敗模樣,“你們真是笨得無可救藥,沒有機會不會製造機會啊,最好就是弄得十里八村,或者整個靈風城裡都知道咱們對趙家有恩纔好,那時候趙家就是想不厚待咱們,都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了。若是謀劃得當,得個百十兩謝銀,不比進作坊做工好多了。”
老三、老六滿臉都是欽佩之色,連連點頭,“可不是,還是銀子實在。”
兄弟三個打定主意,一邊趕路回家,一邊開動並不聰慧的腦子,絞盡腦汁兒的想着有何辦法,施恩與趙家。
趙家夫妻尚不知他們已經被幾個貪心之人盯上,照舊忙碌度日。
這一晚,張嫂子從碼頭回來的早,吃過飯,就拿了針線筐過來看望瑞雪,正巧雲家婆媳也抱了孩子過來閒話,幾個女子就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縫衣衫繡帕子,很是熱鬧。
瑞雪平日常說悶在家裡無趣,此時有人陪伴,臉上笑得歡喜,趙豐年自然不願打斷,就避去了前院兒書房小坐,在書架上,左右翻翻,常讀的那本遊記不在,細想纔想起是被閆先生借去好久,於是起身去東園,想着同閆先生喝茶閒話,打發一下難得的清閒時光。
夜色暗淡,東園裡樹蔭婆娑,偶爾黃瓜架下傳來幾聲蟲鳴,桂樹上夜鳥也湊趣迴應幾句,更顯夜色靜謐,趙豐年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桂花的幽香,腳下也放輕了許多。
離得門前還有一丈時,他剛要開口說話,就見那雪白的窗紙上映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仔細分辨,那大的是閆先生無疑,稍瘦弱的那個卻好似是吳煜。
想起白日裡飯桌上,這小子曾撒謊不願瑞雪向閆先生查問他的功課,這時來此,怕是央求先生替他遮掩吧。
趙豐年心下暗笑,越發稟了呼吸,想要聽聽他如何說,也算抓了這滑溜小子的把柄。
屋子裡,吳煜端了一杯清茶,坐在書桌對面,眉頭皺得很緊,看得閆先生也是心下生疑,這孩子晚飯後就來了他這裡,行過禮,就坐下一言不發,倒是摸不準他有何事?
閆先生慢慢續了一杯茶,左右想想,到底如今是拿着趙家的束脩,這孩子又是趙家的舅爺,他怎麼也要多費些心,於是淡淡開口問道,“吳煜,這麼晚了前來,可是有功課不懂?”
吳煜從深思中驚醒,擡眼望向這被安伯誇讚有治國之才的先生,脫口就道,“先生,胸中可有治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