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陷害流落,刺客追殺,雖然是其母和表妹所爲,卻與少將軍無關,他也是個可憐的癡情人。千里奔來雲家村,見得深愛的女子已成人婦人母,卻還是在她有難之時,出面相護,這樣的心胸,非一般男子可爲,若是真要他這般走了,不止無情,也是無義!
“嬤嬤,等一下,我同你一起去送行!”
老嬤嬤愣了一下,好似想要攔着,但是瞧得她臉上神色,也就低頭應了,吳煜和妞妞自然也要跟着,衆人一起走了出去。
將軍府衆人已是上了馬,前十人後十人,中間護着一輛馬車,在晨光裡,那些昂首挺胸的護衛,那些同樣高擡頭顱的戰馬,整齊的隊伍,讓聚過來相送的一衆鄉人,心下都是激動非常,這是殺北蠻保他們平安的英雄,是赫赫雄威的鎮北軍啊。
有那家裡招待了這些護衛住下的村人,高聲喊着,“武家兄弟們,改日若是再到靈風城,一定到家裡來喝杯酒啊,別的沒有,小雞燉蘑菇管夠吃啊。”
旁人也是出聲附和,“就是,兄弟們一定要再來看看大夥啊。”
護衛們礙於紀律不好出聲,只是重重點頭。
武烈一直扭頭看着趙家大門,心底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有期盼,有苦澀,更多的是難言的酸,時隔一年只見一面,再分別怕是從此陌路更遠…
正這時,張大河喊了一句,“夫人來給將軍送行了。”
衆人立時齊刷刷扭頭來瞧,畢竟這村裡人人皆知,少將軍是趙家娘子的“孃家人”,同趙先生沒有關係,只是這“孃家人”是怎麼個親近法,就無人得知了,此時聽得兩人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告別,心裡的“好奇”都是壓也壓不下。
瑞雪出得門來,還未下臺階,就瞧得衆人如此目光,心下微微有些後悔,若是武烈一時激動,做出些什麼出格的舉動,怕是自己就有口難辯了,不過,出都出來了,再退回去,可不不妥,再者說,出爾反爾也不是她的風格。
她一手扶着旁邊彩雲的胳膊,腳下穩穩踩着臺階下去,走到馬前,武烈早已經飛身跳下,眼裡滿滿都是激動歡喜之意,惹得瑞雪更想嘆氣,低頭當先行了一禮,說道,“少將軍,奔波千里來探,又替我趙家擋下一場大禍,妾身感激不盡,家中夫主不在,不能替將軍擺酒踐行實在失禮,萬望將軍不要見怪。”
武烈聽得瑞雪聲音清朗,客套卻又疏離,眼裡的狂喜就慢慢散了去,掃了一眼四周的人羣,也是無奈,回禮說道,“趙…小妹客氣了,自家人不說這些客套話了,以後若是有事需要幫忙,儘管送信到府裡去,但凡我和父親還在一日,必不會要你再受委屈。”
瑞雪點頭致謝,扭身示意幾個丫鬟把手裡捧着的吃食盒子送到馬車上,彩月一開車門居然驚呼一聲,立時被劍舞擠到了一旁,手下飛快把盒子放進去,然後關上了車門。
瑞雪皺了皺眉,正好老嬤嬤上前遞了個錦緞小包兒,她就接了,雙手捧給武烈,隨着他剛纔那聲小妹改了稱呼,說道,“武大哥,這是我家先生親手抄的一本遊記,很是有趣,送給大哥路上閒暇讀讀,待得先生以後去得白露城談買賣,定然會去府上拜訪。”
武烈接了布包,直接塞到懷裡,任是還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也只能深深埋在心裡,只剩下一句,“保重!”
瑞雪又行了一禮,也道,“大哥一路順風!”
武烈點頭,飛身上馬,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門前衆人,一抖馬繮繩,帶頭縱馬而去。
村人紛紛跟隨着馬隊,送去了村口,老嬤嬤長嘆出聲,走上前扶了瑞雪說道,“小姐,外面風涼,回去吧。”
瑞雪點頭,帶着衆人進了大門,大壯和黑子喊着吳煜要去東園,吳煜卻是搖頭不肯,徑直跟着姐姐進了屋子,反倒是妞妞拎了棍子,喊着要同他們比武,大壯和黑子哪裡是她對手,苦着臉被她硬是拉走了。
兩個孩子早起吃飽了,正是睡得香甜的時候,內室很是安靜,瑞雪拉了弟弟坐在軟榻上,輕聲問道,“剛纔爲了何事驚呼?”
彩月瞧了瞧一旁的劍舞,心下後怕又感激,剛纔她一打開車門,就見那柔蘭小姐被綁了手腳,口裡塞了布巾,橫放在馬車裡,喜兒坐在一旁看守着。她一時被嚇住就喊了一聲,若不是劍舞隨機應變,迅速關了車門,怕是就要引來村人圍看,那時不管是少將軍還是自家夫人都是不好解釋。
瑞雪聽完,心裡明白,武烈這是還把她當了原本那膽小心軟的陳霜月對待了,生怕她自責或者憐憫,纔不願讓她見得柔蘭瘋魔的樣子。幸好,她剛纔出去送了…
老嬤嬤心裡也是不好受,想了想就帶了幾個丫鬟出去,留下瑞雪姐弟安靜坐着。
吳煜沉默了許久,慢慢躺下,頭枕着姐姐的腿,低聲說道,“姐,如今的日子,你覺得幸福嗎?”
瑞雪聽得弟弟說話,就拾掇了那些雜亂的心緒,笑道,“當然幸福了,原本只同先生一人過日子,如今有了弟弟、妹妹,兒子、女兒,又是衣食無憂,天下哪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吳煜往姐姐懷裡縮了縮,又問道,“姐,那若是有一日我走了,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走?”瑞雪挑了眉頭,掰過弟弟的小臉兒,問道,“你小子要往哪裡走?是不是又闖什麼禍了,拿離家出走威脅你姐姐呢?”
吳煜苦笑搖頭,“姐,我都長大懂事了,怎麼還能闖禍呢,我是說,萬一將來我去科考,或者做生意。”
瑞雪仔細打量了弟弟幾眼,覺得他眼裡好似沒有什麼心虛之色,就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自然不能總窩在這小山村裡,總要出去見見世面,那時候你也長大懂事了,又有武藝防身,姐姐不會攔着。不過,那時一定會想你惦記你,但是忍忍就好了,再說你總要回來,娶了媳婦成了家,不就還是在姐姐身邊紮了根兒。”
吳煜點頭,伸手抱了姐姐的胳膊,把臉孔埋在姐姐衣袖皺褶裡,“嗯,我一定在姐姐身邊紮根兒,姐姐去哪裡我都跟着。”
瑞雪難得見得弟弟撒嬌,心裡也是溫暖,輕輕揉着弟弟的頭髮,笑道,“你可要快點懂事長大才行,若是等你兩個小外甥小外女都說話認人了,還瞧得他們舅舅犯錯被戒尺打手板,你可是徹底沒顏面了。”
吳煜扭了幾下身子,很是懊惱,“我就在姐姐跟前才這樣,平日裡先生也常誇讚我啊。”
瑞雪被弟弟擠得差點碰到小茶几,就裝作氣惱在他背上拍了兩下,“還說自己長大了,真是比妞妞都會撒嬌。別跟姐姐歪纏了,回房去補覺吧,明日魏先生就要搬來了,你還要代姐姐去招呼呢。”
吳煜有些不捨的爬了起來,卻還是抱着姐姐胳膊不撒手,央求道,“姐,我餓了,想吃蛋羹。”
瑞雪好笑,在他頭上敲了兩記爆栗子,說道,“家裡又不缺雞蛋,何苦這麼眼巴巴的求着,好似平日虧你吃食了一般。”
吳煜卻是搖頭,“我要吃姐姐親手蒸的,只給我一個人吃,不給大壯黑子,不給妞妞!”
瑞雪無奈,牽了弟弟出門去竈間,到底蒸了一大碗蛋羹給他,吳煜多拿了一個勺子,一定要姐姐一起吃,瑞雪嗅着也覺鮮香撲鼻,就與弟弟一人一口,慢慢分吃完了,笑道,“你可不要說漏嘴啊,若是妞妞知道了,怕是又要鬧我,喊着我偏心眼兒。”
她本是玩笑,不想吳煜卻是用力點頭,極是鄭重模樣,眼裡隱隱還有淚光,倒惹得她驚奇,“這是怎麼了,怎麼哭了?咬了舌頭嗎?”
吳煜再也忍耐不住,眼淚噼啪就掉了下來,撲到姐姐懷裡,哽咽着,“姐,我疼,特別疼!”
瑞雪可是很少見得弟弟這般的大哭,心裡正是慌張,聽得他喊疼,就以爲真是咬了舌頭,又覺好笑,趕忙攬了他輕輕拍着,“你這傻小子,真是丟人,又沒人和你搶?喜歡吃,姐姐以後就再給你做,怎麼還咬到舌頭了。”
說完,又喊一旁偷笑的彩月,“去安伯那裡問問,有沒有止痛的藥粉,要一些來給煜哥敷一敷。”
彩月剛要出門,卻被吳煜喊住了,他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道,“姐,不用上藥,一會兒就好了。”
瑞雪瞧得他嘴角確實沒有血跡,就替弟弟抻了抻衣襟,嘆氣道,“你這小子,什麼時候能長大懂事啊。”
吳煜低着頭,牙齒用力咬了咬嘴脣,硬是擠出個笑顏,擡頭說道,“姐,我去溜溜奔雷,回來就睡覺,午飯不用叫我了。”
瑞雪笑着點頭,“去吧,早些回來,別一玩起來又沒個時候。”
“嗯,知道了。”吳煜應着,姐弟倆一起出了竈間…
奔雷馱着主人,如往日一般輕鬆小跑着出了村子,立時就撒着歡兒的往河邊瘋跑,卻不想主子卻扯了繮繩引了它到山路旁停了下來。
吳煜跳下馬,轉到一株枯樹後拿了早晨藏好的包裹出來,緊緊繫在身上,面對村子噗通跪了下來,哽咽着喊道,“姐,我走了!姐不要惦記我啊,我一定會回來領戒尺的,姐不要生氣,要保重身體…”
他正哭得傷心,冷不防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立時一口氣反嗆了回去,劇烈咳嗽着,閃身躲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