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二哥,那些鋪子可都是你當初一間間賺下的,就這麼被他們敗了,我看着都覺得心疼,你真捨得?”木三也附和道,他們四人裡,鐵老大、他及白展鵬家中都與武林牽扯極深,家中田莊和商鋪,都有專門的人手打理,只有趙家是商賈世家,趙豐年若不是認了個劍俠做師傅,也難有出入江湖,與他們皆是相交的機會,他們相識七八年,幾乎是看着趙家如何在他手下昌盛起來的,自然替他不捨。
趙豐年淺淺喝了一口溫茶,眼望着遠處碧色的山林,沉默不語。
木三憤憤不平,“二哥,你不會是真把那惡毒婦人的話當真了吧,趙家這般模樣,可有你一半功勞,怎麼算是你搶了她兒子的家業,認真算起來,這怎麼也有一半商鋪是你的,你拿回來,就是變賣了,將來留給小侄子也好啊。”
趙豐年依舊沒有說話,擡手慢悠悠替他們續了茶水,惹得白展鵬端起一口喝光,低聲怒道,“你不會是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住了幾月,就磨光了銳氣吧,還真打算守着個小作坊,守着個村野婦人…嗯,就這麼過一輩子吧。”
趙豐年掃了他一眼,淡淡道,“這樣不好嗎?不需要防範誰在你的飯食裡下毒,不需要勾心鬥角,不需要應付官府,不需要整日埋在賬冊裡不得片刻喘息。有一個小作坊,夠一家富足生活,有賢惠體貼、不論何時都不會棄我不顧的妻子,有即將出生的孩子,有淳樸熱情的左鄰右舍,這樣過一生,比當初那般富貴榮華,但是卻空洞虛假的日子,不知要好上多少。”
白展鵬同木三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如何相勸,沉默片刻,再看趙豐年,布衣布鞋,坐在樹蔭下,手執青色茶碗,雖是與當初錦衣華服的模樣相差甚遠,但是神情卻少有的淡然自得,他們突然就齊齊嘆了氣…
晚飯開在了二院正廳,一家人也沒有因爲多了兩個客人就生分起來,照舊團團圍坐,桌上擺了五菜一湯,雪白的蒸米飯,香噴噴的餡餅,瑞雪親手盛飯,替安伯和吳煜這一老一小夾了菜,招呼白展鵬和木三不要客氣,然後就自顧自吃了起來。
白展鵬先前來過,卻是對趙家這般“沒規矩”的飯桌兒習慣了,擡筷子就吃,半點兒不客氣,木三初始還有些不適應,但他本就是暢快的性子,很快也就笑嘻嘻吃得歡喜了,末了甚至爲了最後一個餡餅的歸屬問題,同吳煜生了爭執,在瑞雪一筷子打得吳煜癟了嘴巴,奠定了他勝利的歸屬後,就得意洋洋的大口吃下了肚,飽足的恨不得大嘆三聲。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晨,天色剛剛矇矇亮,村裡的公雞就叫醒了所有人家,農人們紛紛扛着鋤頭去下田,趁着太陽不曾出來逞威風之時,先行把田裡的雜草鋤一鋤。
白展鵬和木三兩人早早起身,出門在村裡晃了一圈兒,正遇幾個孩子跑步練武,木三不知是終於想起爲昨晚那個餡餅羞愧,還是想要顯顯本事,居然下場指點了一番。
大壯和黑子幾個純粹是爲了鍛鍊身體,手下功夫自然一般,連個普通毛賊都趕不上。而吳煜則不然,瑞雪當初支持他學武,是防備他將來出去遊歷或者科考的路上,遇到孫二孃一類的人物,有些自保手段,免得被包了人肉包子。可吳煜當初經歷那般兇險逃命出來,怎會滿足於自保,無論從趙豐年還是白展鵬,還有剛剛落腳的安伯那裡,他學習的從來都是殺招,一擊必中的殺招!
所以,木三與他只交手幾個回合,就免不得刮目相看,只嘆加上他這拼命的盡頭,他的本事能擠進江湖三流水平了,吳煜皺眉不滿,於是木三又成了他們新一任師傅。
大大小小几個累得滿頭大汗,一起回了院子,小的們回後院去洗漱,木三一時興起,又不顧張大河等人的惶恐,在作坊裡幫忙搬了幾板熱氣騰騰的豆腐,然後同衆人坐在院子裡吃了一碗雪羹和一個火燒。
趙豐年坐在賬房裡同幾個酒樓的管事結算這幾日的賬目,從窗口望出去,見得兩個知交好友如此,淡淡一笑,也沒有攔着,他們都是脾氣倔強的人,若是不能體會到自己對這樣平靜日子的喜愛,怎麼也不會放棄說服自己回去那繁華卻空洞的大宅院。
吃了早飯,趙豐年和木三親自動手,在單僻出做洗漱室的正房東廂下搭了個簡單的土竈,大把的藥材扔進了大鍋,大桶的井水也倒了下去,足足燒了一個多時辰,待得那鍋裡的藥水變成了紅黃色,安伯才放下手裡成型的膏藥,背手來到鍋邊,提鼻嗅嗅,然後吩咐踩雲彩月把藥水盛進洗漱室的木桶裡。
翠娘幫着瑞雪去了衣衫,忍着燙意坐進了木桶裡,用一隻木瓢,不時舀起藥水澆到她的頭心兒處。瑞雪被濃重的藥味薰得頻頻欲嘔,卻也咬牙爲了去毒堅持着,先不說毒發時,那陰寒至極的苦楚,只是爲了孩子的健康這一樣,她也死活要熬過去。這樣蒸了兩刻鐘,漸漸她就絕身體裡好似有一絲絲陰寒之氣,好似慢慢滲透了出來,融進那藥水裡,骨頭深處仿似有了熱力一般,不再像往日那般寒,這種感受極爲激烈,說不上是疼,是癢,總之惹得她忍受不住痛苦的呻吟出聲。
翠娘有些嚇到了,手下停了澆水,低聲問道,“妹子,可是哪裡不舒坦?”
瑞雪勉強搖頭,“嫂子,別停,我忍得住。”
趙豐年在窗外聽見了,急得追着安伯問道,“安伯,可是有些不妥?”
安伯一瞪眼睛,“現在知道着急了,當初幹什麼去了,若不是你不小心,雪丫頭何至於受這苦?”
趙豐年恨不得直跺腳,都什麼時候了,這老爺子還有心情說這些,安伯端起身旁的小茶壺,喝了一口涼茶,這才慢悠悠又說道,“放心,雪丫頭中毒時日淺,再堅持半個時辰就好了。倒是你,怕是要泡上兩三個時辰。”
只要瑞雪沒事,自己泡上幾日又有什麼關係,趙豐年放了心,連連道謝,又去窗下守着,低聲哄勸瑞雪堅持住,終於到了時辰,瑞雪滿頭大汗的從木桶裡出來,換了衣裙,又在肚臍上貼了膏藥,回屋剛沾到枕頭上,就昏睡了過去。
趙豐年去毒卻是麻煩許多,藥材加了倍不說,浸泡過程中,還要白展鵬和木三兩人不斷爲其輸入內力,助其運功逼毒,待得安伯終於說了一聲“好”。三人都是累得臉色蒼白,半根手指都擡不起來。
瑞雪這時早已起身,只覺渾身滿是勁力,走路都好似想要蹦跳兩下,她本以爲是安伯在藥材裡添了什麼好東西,特意上前行禮道謝,“安伯,謝謝您老人家出手相救。”
安伯笑呵呵擺手,“咱們府上沒有白吃飯的,我這老頭子總要露兩手纔好。否則,以後可沒有顏面再開口要你做那些好吃食。”
瑞雪擡頭,長長吸了一口氣,感覺着胸腹之間那股些微的熱氣,忍不住喜道,“安伯的醫術真是高明,只一桶藥水就去了我身上的毒,而且身上還好似多了許多力氣一般。安伯,難道在藥汁兒裡添加了什麼好東西?”
安伯疑惑挑眉,扯了她的手腕細細診了半晌,說道,“藥汁兒只是解毒之用,倒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你如今這般氣力飽足,怕是以前曾練過什麼養氣功夫,經這藥力全然激發出來,纔有此感受。”
“養氣功夫?”瑞雪想起她當初重生時確實有些怪異之處,這具身體的前主人怕是真是練過的,但是她除了那湖畔的一幕,未曾繼承到任何記憶,再想破腦袋也是毫無所得,索性就扔到了腦後,笑道,“安伯有所不知,我當初大病一場,忘記了很多東西,只記得自己是丫鬟出身,興許以前陪着主子學過幾日功夫,也未可知。安伯今日爲了我們夫妻勞心勞力,晚上我做幾個好菜,再搬罈好酒,安伯定要多吃一些。”
安伯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線,捋着鬍子直道,“好,好,昨日那道清蒸魚就不錯,丫頭再做一盤來吧。”
瑞雪滿口應下,見得趙豐年三人都盤坐在屋內恢復內力,就徑直去了竈間,安伯望着她的身影轉過屋角,老眼裡閃過一抹精光,這丫頭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呢,不過,誰人身上沒些秘密呢?
趙豐年的解毒一連持續了三日,安伯才宣佈大功告成,直樂得累死累活的白展鵬和木三兩人歡呼出聲,張大河帶人拆了竈臺,重新拾掇乾淨了院子,就在西南角的桂樹下放了一隻大圓桌,瑞雪煎炒烹炸忙了一個多時辰,端上來十個好菜,青花瓷碗裡剛剛倒滿蓮花白,就聽得院外傳來一陣大笑聲,然後猛然跳進一個人來。
吳煜立刻就是把姐姐護在了身後,瑞雪好笑,拍拍他緊繃的肩膀,示意他看向院牆下,原來,趙豐年早已經與那跳進來的黑臉大漢抱在一起,彼此拍得對方後背砰砰作響。顯見,他們是互相認識的,而且感情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