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扯着巧兒出了二門,扭頭看看左右無人,到底還是忍耐不住,低聲說道,“你這丫頭,好好做工,存個嫁妝銀子,將來嫁個勤快夫主過日子,不是比啥都強,怎麼就知道打歪主意呢,老闆娘看着脾氣好,但你要惹到她,少不了你的苦頭吃。再說,掌櫃的眼界可高着呢,先前人家送了兩個女子來,比小平山那賽桃花都美三分,掌櫃的轉眼就提腳賣給別人了,你這農家丫頭湊什麼熱鬧啊,怎麼就鬼迷心竅了呢。”
巧兒原本心裡還滿是羞恨,聽得她這般說,就轉成了驚懼,磕磕巴巴問道,“你,你怎麼知道…”
英子嘆氣,“那日你從賬房跑出來,我不小心看到了,若是別人我就不多嘴了,但是你本就因爲婚事吃過大苦頭,我不忍心看你再犯傻,聽嫂子的勸,以後老實做工,賺兩年工錢就找個好人嫁了吧。”
巧兒臉色黑個徹底,這一會兒她可真是被刺激的精神恍惚了,先是從天上摔到地下的落差,這會兒又被人揭了瘡疤,更覺羞恨難當,轉身就瘋跑出了大門。
石榴正好從東廂出來,見了她的背影,就疑惑問道,“巧兒這是怎麼了,難道身子又不舒坦了?”
英子皺眉,敷衍道,“可能是沒好利索,我讓她回去歇歇,明日再來上工。”
彩月原本是覺得不解氣,跟在兩人身後,想着要諷刺兩句,結果卻把她們的對話聽了個清楚,如同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一般,小跑回去,原原本本稟告給瑞雪聽,懊惱道,“劉嫂既然知道這女人不安好心,怎麼都不來提醒夫人一聲,虧夫人對她那般好。”
瑞雪卻沒生氣,笑道,“她和巧兒同村住着這麼多年,自然情分厚些,暗地規勸她兩句也是應該。至於她沒有事先來提醒,還是她不夠忠心啊。”
彩雲彩月對視一眼,立刻齊聲說道,“我們好好識字,以後我們幫夫人分憂。”
瑞雪笑着拍拍她們越發白皙秀美的小臉兒,“好,有志氣,咱們先來考考前幾日那些字,然後再學幾個。”
“是,夫人。”小姐倆笑嘻嘻去拿了文房四寶,鋪子桌子上…
話說,巧兒一路跑回了自家院子,鑽進自己房間撲在牀上就哭了起來,那牀頭的碧色帳幔被她握在手裡,撕扯得嘶嘶作響,她心裡真是恨極,她自認容貌也不差,趙先生待她明顯也有些不同,趙娘子又是懷了身子不能伺候夫主,理應就主動納她進門,這可惡的女人,就是攔在中間不放,老天爺怎麼不落個炸雷劈死她…
雲三奶奶端了一簸箕黴壞的包穀站在院角餵雞,眼見閨女突然進院衝進屋子,就覺壞事了,慌忙喊了老頭子和兒子一聲,就邁步進了西廂,一把搶出巧兒手裡的帳幔,抻開一瞧上面的窟窿,心疼的直跺腳,高聲罵道,“你個敗家女子,你拿牀帳撒什麼氣,這可是家裡最好的一副,值二錢銀子呢。”
雲三爺父子正好進來,就道,“都啥時候了,還有心惦記牀帳,趕緊扶巧兒起來,問問何事?”
巧兒哭的眼睛紅腫,聽得父母兄長進來,就把這半日所經之事,說了一遍,末了想起英子那些話,縮了縮肩膀,小聲道,“若是劉嫂子把這事說出去,我以後可真沒臉活了。”
雲三爺捋着鬍子,原地轉了三圈,皺眉問道,“你跟爹說,那趙先生當真待你不同?”
哪有當爹的如此直白問詢女兒情愛之事?巧兒頭垂的更低,臉色通紅,不肯應聲。
雲強急道,“你做都做了,還怕人問啊,何況還是一家人,快說。”
巧兒抵不過父兄的逼問,就點了頭,“嗯,先生說那些話,分明就是替我撐腰,讓我不要怕那女人的意思。”
雲三爺同兒子對視一眼,臉上都有喜色,“你嫁進去,也是跟着趙先生過日子,他待你好就行,那女人精明着呢,自然不願你進門,不過,這事兒也不是她能說了算的。”
雲強也覺事情大有可爲,接話兒道,“老劉家一家都是膽子小的,還不敢往外傳咱家的閒話,你不用太害怕,爲今之計,就是趕緊把事情定下來。”
“定下來,要如何定下來,那女人怕是就等着找把柄辭了我呢。”巧兒懊惱的改撕了帕子,想起瑞雪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就覺恨得想要咬牙。
雲強嘿笑兩聲,到底還知道避諱一二,扯着爹孃出來,趴在老孃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扶着同樣聽得清楚的老爹回了正房。
雲三奶奶扭身進屋,扯了閨女兒道,“你兄長說,要你回作坊去,裝裝樣子,待他進城弄些藥粉回來,你找個機會讓趙先生喝了,成就好事,那女人就是再不願意,這事也攔不了了。”
成就好事?那是…巧兒瞬間紅透了臉,扭頭躲進牀裡,沒說贊同,可也沒有拒絕,雲三奶奶自然知道閨女這是猜到其中關鍵之處了,於是笑眯眯出了門…
第二日,巧兒穿的乾淨利落,天色微亮,就到作坊做活,話也不多說,英子怎麼安排她怎麼做,有時候還主動幫襯金枝兒和石榴,惹得她們直道,她身子剛好,多歇歇要緊。
英子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就以爲她終於想通了,還替她歡喜許久。
不提,雲三爺一家暗地裡謀劃,單說,雲家村裡這一日正午,家家的勞力從田裡回來,經過村外時,都是驚得直了眼睛。
原本那張大戶的百畝水田,稻秧已經過了膝蓋高,綠油油一片很是扎眼,如今不過兩日,怎麼就像被抽了骨頭一般,軟綿綿倒了下來,難道是旱了?左右瞧瞧,稻秧下面的水面也不低啊,這幾日雨水也勤,絕對不旱啊。
雖說不是自家的水田,但是農人愛惜莊稼可是天性,有那熱心的就跑去稻田中間的小棚子去喚張家的人手,可惜撲了個空,有那熟識的就說,“前日張江唸叨說是老孃病了,怕是回家探望去了吧。”
衆人無法,就扛了鋤頭回村,很快村裡上到老人,下到頑童,都知道張大戶家的稻秧蔫掉了,里正畢竟見識多些,想着,這水田在他們村外,若是真出了大事,村裡面少不得還要受些懷疑,就遣了一個後生去小平山找了張江回來。
張江雖然平日好喝酒、懶散,但卻侍母至孝,聽得後生傳信兒,還以爲他是玩笑,就道,“我昨日回來時,那稻苗還好着呢,只不過一晚,怎麼就會蔫掉了?”
那後生急道,“我騙你有何好處,全村人都看到了,你若是不回主家報信,若以後受了責怪,可不要怨大夥兒沒提醒你。”
張江聽了這話,也有些慌了,託了鄰人照顧老孃,就撒丫子跑去了田裡,一見那些稻苗的半死不活模樣,頓時,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裡只剩了一句話,“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怎麼是好?”
里正上前勸道,“這麼大事,怎麼都要通稟主家一聲,若是能找府衙的農藝師傅來看看,就更好不過了。”
張江頓時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也來不及道謝,爬起來就又往城裡奔去。
張家老爺,自從正月翻車摔斷腿骨之後,着實消停了一段時日,再也不去街上轉悠,也沒強買哪個窮家女,張夫人很是滿意,苦心勸了兒子們幾月,雖說沒有同老爹一般改邪歸正,到底也算收斂一些,張夫人常常在拜佛的時候懇求,張家就這般一直平靜過下去。
可惜,張老爺腿骨一長好,就又故態萌生了,張夫人找他吵了兩架也沒用,氣得再也不出佛堂了。
這一日,張老爺正覺夏日燥熱,命人在荷塘邊擺了一桌兒酒菜,喚了兩個嬌寵的侍妾,一口酒一口菜,左擁右抱,想盡齊人之福,正是樂不思蜀的時候,突然聽得管家來報,說是雲家村外的水田遭災了,他驚得立時就放下了酒杯。
若是放在以前,這百十畝水田,張家還真不放在眼裡,但是這兩三年,他致力於“收攏美色”,沒有心思經營家業,幾個兒子也有樣學樣,沒有一個上心的,十幾間鋪子,大半都是維持個不賠本,剩下那幾個還算賺銀錢的鋪子也在慢慢回落,這花用多,進項少,張府漸漸就吃老本了,也越發顯得這供給全府上下糧食的水田重要多了。
如今聽得水田出了事,他怎能不心急,惱怒的攆了侍妾回去,就喚了張江細細盤問。
張江也不敢隱瞞,就連自己回家伺候老母一事都說了,末了道,“小的玩忽職守,老爺儘管責罰小的,但是稻苗遭災,這可真不管小的事啊,老爺趕緊去田裡看看吧。”
張老爺恨得上前幾腳踹倒他,還要再打,管家已是大着膽子上前勸道,“老爺,事後再處罰這奴才也不完,還是先去田裡看看吧。”
張老爺還算聽勸,吩咐道,“給我把大少爺找出來,趕緊套車出門。”
張大少今日居然少有的沒出去鬼混,聽得這事,就換了衣衫,父子倆同坐一車,很快到了雲家村外,張江眼見那稻苗比之剛纔又軟了三分,頓覺眼前一片黑暗啊。這次怕是攤上大禍了,稻苗救不救得回來,他都要丟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