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本來門外伺候,聽得這話,嚇得畏畏縮縮不敢進來,老嬤嬤起身從綠蕊兩人身上邁過,招呼她一起進主屋去,把自家小姐的衣衫用物,統統打了包,就連春鶯和綠蕊的屋子也翻撿一空,只給她們留了兩件簡單衣衫包了個小包裹。
如此,行禮就湊了八隻大箱子,原本的青布小馬車定然裝不下,老嬤嬤還要再去外面僱馬車之時,武烈卻是等得不耐煩,恨不得一時飛到雲家村去纔好,立時要人套了將軍府的馬車,一股腦兒裝上去,然後帶了幾個貼身護衛,翻身上馬,匆匆出發了。
半路上,木三笑嘻嘻拎着綠蕊和春鶯跳下了車,揮手示意馬車先行趕路,然後大步繞過那路旁修葺的富麗堂皇的花樓,轉而進了那外城的人口@交易之處,不過二十兩銀子,就把兩女賣給了人牙子。
綠蕊和春鶯失了聲,原本還指望憑藉自己的好容貌,在花樓裡遇得良人,贖買了她們出去,她們終是還有重見天日的時候,卻沒想到木三把她們賣給了即將北上的人牙子。
北疆因爲與北蠻極近,百姓習性也與北蠻相通,女子地位極低,又因這幾年戰亂頻發,女子和孩子幾乎都死光了,剩下的男子們大半都是戰場上活下來的,脾性極其彪悍,哪有半點兒溫文之氣,有的甚至只把女子當成生兒育女,洗衣做飯的奴隸,動輒打罵,折磨致死的也不是沒有。所以,女子落到了那裡,無疑就是進了地獄。
綠蕊兩人都是奮力掙扎起來,眼神怨毒無比,嘴裡咒罵,卻是半點兒聲音都未傳出,木三掂了掂手裡的銀子,笑道,“不要怪我心狠,若是留你們在這白露城,誰知你們又會生出些什麼波折,都道最毒婦人心,我可是吃過虧的,所以,對不住了,兩位,在北疆找個好男人伺候吧,說不得生兒育女,這一輩子也有個依靠。但是,若你們敢存了怨恨之心,回來找一點兒麻煩…”
“哼,”木三冷哼一聲,在她們眼前鬆開了緊握的手掌,露出裡面那隻被捏得變形的銀錁子,綠蕊和春鶯立時嚇得死死閉了嘴巴,被賣去北疆,起碼還能活着,若是反抗,怕是立時就性命不保。
木三滿意的點點頭,又扯了人販子,低聲囑咐幾句,這才慢悠悠走了出去,擡頭看看天空高懸的日陽,伸個懶腰,嘆氣道,“怎麼我也被二嫂帶累的心軟了,這樣的禍害,殺了最是妥當,一了百了,不留後患啊。”
他隨手塞了銀錁子進懷裡,一邊唸叨着一邊飛身趕去城外,追上了車隊,一路回了雲家村不提。
不說武烈同衆人如何趕路,只說,雲家村裡的鄉鄰,收了包穀之後,就趁着天氣晴好,又開始收割春時搶種下的那幾畝牛豆,豆秧已經泛了黑褐之色,秋分吹過,豆葉沙沙落下,坐在田邊細聽,偶爾其中還有劈啪之聲響起,那就是豆莢熟透了,炸裂的聲音。
農人愛惜糧食,生怕豆子掉得太多,糟蹋在地裡,家家都是急忙把院子打掃乾淨,又關好了雞籠,男子們就從田裡割好豆秧扛回來,老人女子帶了孩子,把豆秧均勻鋪在地上,抄起扁擔或者燒火棍,乒乒乓乓敲下去,那豆子就從豆莢裡跳了出來,順着豆秸的縫隙沉到了下面,最後抱開豆秸,就剩下了一層厚厚的豆子,在日陽的照射下,閃爍着金燦燦的光芒,很是喜人。
有那家裡有牛馬牲畜的人家,就更是方便了,找副石頭滾子套在牛馬身上,骨碌碌在鋪好的豆秸上轉上幾圈兒,就差不多了。
待得下午起了西風,男子們拿了鐵杴或者木板站在上風口,剷起一蓬豆子揚上天,那摻雜其中的土面兒和碎豆秸就隨風吹跑了,只剩光溜溜的豆子落下來。
如此這般忙碌着,男女老少都是累得直不起腰身,但是,眼見一袋袋豆子堆在一處,臉上的笑意卻是擋也擋不住。
有那性子急躁的,不好去趙家探問,當晚就拐去張家小坐,說了幾句閒話,就把話頭兒轉到豆子上,張大河自然明白衆人是擔憂趙家不肯按照春時那般承諾的,兩文一斤收買,於是就笑道,“作坊裡日日做豆腐,都用到這牛豆,掌櫃的怎麼可能不收買?放心,明日,我就去替大夥問問。”
衆人都是眉開眼笑,免不了又恭維幾句才散去。
第二日,趁着作坊歇息的間隙,張大河果然進賬房去問詢。
瑞雪前幾日起身時被桌角磕了一下,趙豐年生怕她有事,幾乎日日都留在後院守着,不肯稍離,所以倒是真忘記了,已是豆子收穫的時候,聽得張大河如此說,立時就道,“下午帶人把三進院子的倉庫整理出來,放出消息,明日就開始收買牛豆,不只是咱們村裡的,外村的也是同樣,只要運到咱們作坊門前,兩文一斤,有多少要多少。”
張大河應了,也不必特意出門去挨家通知,只不過在作坊裡說了一聲,吃過午飯,雲小六、小九幾個就都跑了回去把這消息說了,家家都有個三親六故,所以,不到一個時辰,整個雲家村就無人不知了,又等了一下午,附近三五個村子也是得了消息,如此延展下去,整個靈風城周圍百十里就都熱鬧起來,種了牛豆的人家,都在忙於割豆秧,打豆子,忙得不亦樂乎。
近水樓臺先得月,仗着地利,第二日一早,雲家村的衆人就用小推車或者乾脆扛了麻袋在肩上,聚到了趙家門前,張大河打發了上門取豆腐的各個酒樓馬車,就帶人手開始稱豆子,大壯和黑子被抓來充做了賬房先生,在門旁安了一個小木桌,分別記着人名和斤兩,衆人見了,都忍不住誇讚幾句,張大河嘴上謙虛着,那眼角眉梢的得意卻是掩也掩不住,手上忙碌的更是飛快。
很快雲家村的四十幾戶人家都把豆子歸進了趙家的庫房,趙豐年帶了雲小六和小九,擡了錢箱子出來,按照各家的豆子數量,開始分發銀錢,這個一兩三,那個一兩六,人人接了銀錢都是樂得臉上開了花,道謝之後,就捂了銀子跑回家,殺雞宰鴨慶賀這比往年多出的進項,盤算着家裡該換些什麼新物件兒還是給女兒置辦嫁妝…
到得第三日,雲家村裡就更是熱鬧了,時有周圍十里八村的農人趕着牛車上門來送豆子,攀親帶故,誰家都有個嫁在這裡的女兒或者遠房的表親,招呼起來,又是一番寒暄,幾個後生極有眼色,瞧得張大河幾人忙得是腳打後腦勺,就跑到趙家門前,幫忙扛個袋子,或者跑個腿兒,張大河得了空閒喝杯茶水,就對出來探看的趙豐年說,“掌櫃的,這幾個後生不錯。”
趙豐年自然也是看在眼裡,就點頭道,“過些時日作坊還要添人手,你心裡有數就成。”
這話被一個耳尖兒的後生聽到了,樂得差點昏過去,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更是跑得飛快。
外村來賣豆子的農人越來越多,趙家門前排不下,就一直延到了街尾,忙到正午也不過才收了一半,吳煜守着箱子,管着分發銀錢,妞妞上前瞧了兩眼,想要幫忙卻是反而搗了亂,被吳煜攆到了一旁,她一氣之下就搶了一個老農手裡的餅子,大口啃着跑回了後院。
瑞雪正坐在竈間門口,瞧着彩雲彩月蒸飯炒菜,琢磨着做兩個新菜色犒勞孩子爹爹和吳煜大壯幾個,妞妞飛跑進來,一頭扎到姐姐懷裡,嚷道,“姐,大美人又欺負我。”
瑞雪替她擦了一腦門的汗珠子,捏了捏她撅得老長的嘴巴,笑道,“怕是你又上前搗亂了吧?”
妞妞扭着身子不依,“我是要幫忙,他還攆我走。”
瑞雪怕她壓了自己肚子,就扶了她起來,“你才上了幾日學,字還沒識得幾個,能幫什麼忙,下午,同姐姐一起玩耍可好?”
妞妞不情不願的應了,扔下手裡的餅子,去瞧鍋裡炒得蘑菇肉片,嚷道,“姐姐,晚上燉雞肉給妞妞吃吧。”
瑞雪卻拿起她扔下的餅子,問道,“哪裡來的包穀餅子啊?”
妞妞隨口回道,“門外搶的。”
瑞雪皺了眉頭,喚她過去,在她手心用力打了兩下,說道,“都教了你多少日子了,怎麼還是不懂規矩?家裡也不缺你的吃食,你怎麼還從人家手裡搶?”
妞妞吃痛,卻也不惱,揉揉手心,眨眨大眼睛,小聲道,“姐,那我拿去還給人家…”
瑞雪瞪了她一眼,“你都吃了一半,滿是口水,怎麼好還人家?”說完,她起身在一旁的小竹筐裡撿了兩個白饅頭,用小盤子盛了,遞給妞妞端着,“走,跟姐姐去給人家賠禮。”
“好吧。”妞妞撅了嘴巴,抱了饅頭,跟在姐姐後面出門。
姐妹倆一路出了二門,作坊裡扛了麻袋運豆子的人,見了她們都是閃避一旁,生怕不小心碰了瑞雪的大肚子,瑞雪含笑點頭,又出了大門。
趙豐年正與張大河說話,見得她出來,就趕忙過來,皺眉低聲說道,“這裡忙亂,你出來作什麼?萬一碰到…”
瑞雪笑着搖頭,“我會小心些的,妞妞搶了人家的吃食,總要帶她賠禮,省得以後再犯這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