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送了他回來,就見雲強兩隻豆子眼死死盯着那大碗裡的豬頭肉,就是雲三爺那眼神也總是往桌上飄,忍不住心裡暗罵,端起那豬頭肉和豆腐就往外走,說道,“趙娘子還囑咐多給雷子媳婦吃兩塊兒,對肚裡兒孩子可好。”
雲二叔知道,這是老伴兒不待見三叔父子,不想留他們吃飯,於是也就低了頭不說話。
雲三爺老臉一黑就想起身,卻被扯了一下袖子,扭頭一看,兒子直咽口水,顯見是極想要留下吃那肉。
說實話,他也饞,上了年紀本來就牙口不好,吃不得什麼硬得,剛纔二侄媳婦兒挑那肉時,他可看見了,筷子一夾就碎,顯見是煮得爛熟,吃到嘴裡也定是軟綿、香滑…
他這般想着瞪了兒子一眼,也就順勢重新坐穩,扯了一些閒話,慢聲細語說起來。
眨眼又是半個時辰過去,雲二嬸和雷子媳婦躲在西廂房裡做針線,雲二嬸忍不住惱道,“天都黑透了,還不走,就是看着那碗肉不願動步了。”
雷子媳婦兒剛纔吃了婆婆端進來的小半碗肉,實在覺得好吃,想着自家男人外出做活兒,還沒回來,如若三叔父子在這裡吃,定然是不能留幾塊給他了,就有些後悔剛纔少吃兩口好了。
婆媳兩個都有些臉色不好,堂屋裡的雲二叔卻堅持不住了,又想着怎麼說也是自家長輩,於是走到門口喊了雲二嬸,“山子娘,天都黑了,快去準備飯菜吧,留三叔和強子也吃了再回去。”
雲二嬸不情願的帶着兒媳進了竈間,很快就端上來一大盤包穀餅子,還有兩大陶碗燉菜,雲三爺父子上了桌兒,雲強手裡的筷子上下挑動,兩個陶碗翻遍了,也就找出四五塊豬頭肉,就忍不住說道,“剛纔看着那趙家送了一盆肉來,這裡才幾塊啊,難道二嬸都藏起來了不成?”
雲二嬸立刻黑了臉,“那是趙娘子給雷子媳婦補身子的…”
不等她說完,雲三爺已經一筷子打到了雲強頭上,“你這吃貨,有白菜豆腐吃就不錯了,都一把年紀了,還要跟晚輩爭嘴啊!”
這話聽着是訓斥雲強,實際上就是數落雲二嬸不知孝順長輩,雲二叔哪聽得下這個,立刻瞪了眼睛,叱罵老婆子,“怎麼眼皮子就那麼淺,沒看見長輩在嗎,還不快把肉端來。”
雲二嬸無法,氣哼哼的去了竈間,切了大半豬頭肉,又端了上去。
雲三爺父子連個客氣話兒都沒有,掄起筷子,不過幾息間就吃得見了底兒,恨得雲二嬸暗暗咬牙,剛纔還罵人家如何不好,現在吃人家的東西,可沒見臉上有半點兒愧色,真是臉皮比城牆還厚。
很快飯畢,雲三爺父子就起身回去了,雲強一邊剔着牙往外走,還一邊抱怨着煮得有些膩,把個拾掇桌子的雲二嬸氣得直摔筷子,低聲罵道,“嫌膩還吃得半片不剩,怎麼不膩死你”。
雷子媳婦兒想勸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正巧在城裡做工的雲雷從外面回來,就問出了什麼事,雲二嬸嘆氣,去廚下把那好不容易留下的一小塊肉,連着一海碗豆腐白菜端上來,帶着兒子、媳婦一起吃起來。
雲二叔坐在一邊抽着旱菸,末了說了句,“趙先生和趙娘子對咱家可是不錯,等雷子這兩日,把城裡的活計做完了,就同我上山去砍些柴禾給趙家送去吧,我看趙家的柴垛要用沒了。”
“好啊,爹,明日就去吧,城裡的活計已經做完了,剛結了工錢。”
說着,就從懷裡掏出一個棉布袋了,雲二嬸立刻接過掂了掂,“怎麼這麼輕,不是有二百文嗎?”
雷子搖頭,“趙二哥說,他幫我找這活計,出了大力氣。我猜他是要些好處,就分了他五十文。”
雲二嬸立刻就瞪了眼睛,罵道,“這個殺千刀的趙老二,他把你拉去一起做工,他少出了多少力氣,居然還有臉開口要好處,以後別再跟他一處做活了。”
說完,她又轉向雲二叔,“老頭子,你說豁出咱們這張老臉,去求求趙娘子,讓雷子也幫忙送個豆腐,如何,哪怕一月給五百文錢,也比進城做活兒強啊,你看錢黑炭那樣的…”
“行了,你就別吃着碗裡想着鍋裡了。”雲二叔本就覺得還不上趙家人情,怎麼還能答應再把兒子送到人家那裡去賺銀子。
雲二嬸嘆氣,心裡卻還是沒把這事兒放下。
不提雲家那邊,單說瑞雪喜滋滋盛好豬頭,掰好豬爪,又進竈間裡炒了四個菜,吳煜幫忙進出拿碗筷,端菜,臉上也帶着笑。
剛剛擺好飯桌兒,高家夫妻和張嫂子都趕了回來,堂屋裡頓時熱鬧了起來,二壯和大路在地上亂竄嬉鬧,被張嫂子笑罵幾句,攆了他們和哥哥妹妹去屋裡吃飯。
張大河和高福全開罈子幫忙倒酒,都贊這桂花酒好喝,上次喝了半壇,早晨起來都沒頭疼。
錢家夫妻互相扶着,心懷忐忑上門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場景,上前給趙豐年和瑞雪見了禮,就都有些拘束的站在那裡,手腳好似不知往哪裡放好。
大夥都是住在一個村裡,平日也算熟識,而且以後還要一起做事,怎麼說也比別的鄉鄰更親近,於是高福全、張大河就拉了錢黑炭坐下,倒酒給他,慌得他趕忙站起身來接。
翠娘和張嫂子也扶着錢嫂子坐在中間,給她夾菜盛湯。
張家、高家已經吃過幾次這樣的酒席,都已經習慣趙家夫妻不講究俗禮,錢夾夫妻卻是第一次,都覺與主家一道吃飯喝酒,實在有些失禮,屁股只沾了椅子邊兒,怎麼也不敢坐實。後來見衆人說說笑笑,很是歡喜熱鬧,漸漸也就放下了心。
錢嫂子懷着身子,平日家裡又吃得不好,此時見了桌上滿眼都是好菜,任她再想守着禮,也忍不住多夾了兩筷子,偶爾擡頭見瑞雪笑着看她,臉色就驀然漲得通紅,恨不得把腦袋埋下桌子去。
瑞雪示意張嫂子多照顧她,然後就與翠娘一起下廚去煮餃子,白白胖胖的元寶餃子,很快就端上了桌子,衆人吃喝的更是歡喜。
趙豐年嗅着那豬頭實在太香,就夾了一塊,然後眼睛就亮了起來,一連又吃了三筷子,瑞雪忍不住暗笑,把耳朵、翹舌、拱嘴也都夾了一些到他碗裡。
趙豐年看了她一眼,本就微醺的臉色又紅了幾分。
如此直吃了半個時辰,這才散了席。
瑞雪留了幾家人稍坐,然後拿了昨晚列好的單子出來,說道,“咱們的豆腐生意,現在是越來越好了,大夥的活計都比原本要累許多。
張大哥以前每日做四板豆腐,現在是十板,自然要漲工錢,而高家兄嫂負責賣豆腐,加了錢大哥之後,就少了進項,自然也要補齊。所以,今日大夥難得聚在一起,就商量一下工錢的事。”
高家夫妻這幾日確實有些爲了賣豆腐之事有些犯嘀咕,不知道人家與他們夫妻訂好的豆腐,卻由錢黑炭送去,那份兒分成是算錢黑炭的,還是算他們夫妻的,但是,他們夫妻都知道瑞雪不是糊塗的,必定會有個說法,所以,這幾日裡還是照舊忙碌,並不曾因此耽擱半點兒買賣。
張嫂子在碼頭鋪子裡忙碌,這幾日瑞雪沒去,都靠着她張羅,張大河寡言勤快,雖說豆腐做多了,比以前累得多,卻也從沒抱怨過,夫妻倆最早跟着趙家,對瑞雪的性子更是清楚,只要吃了辛苦,瑞雪就必定虧待不了他們,所以半點兒沒擔過心。
錢黑炭聽得是他加進來才亂了原本的規矩,則心下有些忐忑。
“這幾日,我準備再找個人幫着張大哥做豆腐,張大哥的工錢從一兩漲到一兩半,張嫂子在碼頭也沒少挨累,也漲到一兩二。”
張家夫妻愣了好半會兒,一兩半加一兩二,一個月就是將近三兩銀,這進項在全村也是數一數二的,實在太高了,兩人齊齊站了起來,“這怎麼行,妹子,太多了,太多了,不過就是做些雜活兒,怎麼能…”
瑞雪揮手示意他們坐下,笑道,“大哥大嫂,你們幫着我張羅生意,本就沒少挨累,這是你們該得的,就不要推辭了,我心裡有計較。”
張家夫妻互相對視一眼,就道謝坐下了,他們夫妻都不是會說巧話的人,只在心裡暗暗想着,以後定要勤快些做活兒,定要對得起這份兒工錢。
瑞雪又看向錢黑炭,“錢大哥,以後各村有成板訂豆腐的,你就負責運送,平日家裡有用到馬車的地方,也要勞煩你。工錢每月一兩二錢,你看如何?”
“好,好,趙娘子放心,我一定把車馬都照料好了。”錢黑炭樂得直搓手,心裡的大石算是落了地。
“高大哥和嫂子,你們還是按照以前的算法,三塊豆腐提一文錢的辛苦錢,如若接到訂做的,一板再提六文,如何?”
翠娘和高福全一聽,每月進項還與原來一般,並沒有因爲錢黑炭加入而減少,反倒輕省許多,哪還會不願意。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衆人都眉開眼笑的回了家。
瑞雪洗漱好了,上炕放桌子,照舊翻賬本算賬,一旁的趙豐年卻道,“以後你只管鋪子吧,豆腐生意交給我做。”
瑞雪原本以爲他那日是爲應付里正才說要幫忙,沒想到此時他又這般正經的提出來,她才知道,他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