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擺手示意她們坐下,然後蹲在大壯和黑子跟前,與他們平視良久,開口問道,“你們兩個爲什麼現在才認錯,剛纔青山娘和族老們都質疑煜哥兒誣賴青山時,你們怎麼沒站出來說出實情?”
大壯垂了頭,手指撕扯着衣角,悶悶說道,“我爹孃和黑子爹孃,平日都與師孃交好,如果我們兩個說實話,他們該認爲我們是再爲自家人撒謊。”
“自家人?”瑞雪點頭微笑,“這三個字說得好,起碼你們兩個還知道一體同心的道理。咱們三家現在一起做買賣,在村裡人眼中,我們就是一夥兒的。平日裡你們幾個孩子有什麼矛盾,甚至打架,我和你們爹孃都不會如何惱怒,因爲都是自家人。但是,一旦外面有人要欺負咱們自家人,不管你們平日如何互相看不順眼,都要一致對外。
今日萬幸,煜哥兒沒有受傷,如果他被扎傷了,或者往嚴重裡說,他被殺了,你們倆的良心一輩子都不會好過,只因爲平時的一點小恩怨,就坐視自家人被外人殺害了,這委實不應該。”
大壯和黑子的頭越垂越低,差不多就是伏在地上了,瑞雪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扶了他們起來,幫着他們拍去膝蓋上的灰塵,又說道,“說起來,這件事煜哥兒也有錯,都說世事有因就有果,他平日對你們不理不睬,半點兒也不友好,你們又不欠他什麼,不願意幫忙也是正常,更何況那青山手裡還有鐵片刀,誰都害怕劃在身上會出血,會疼。
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你們能從中悟出道理,知道里外之分,已經很好了。”
大壯和黑子都鬆了口氣,心裡愧疚輕了許多,點頭行禮,轉身又回了屋子。
吳煜也聽到了剛纔瑞雪的話,正盯着門口發呆,見大壯和黑子進來,默默垂下眉眼,沒有說話。
大壯和黑子對視一眼,雙雙走到他跟前,微微有些羞窘的說道,“煜哥兒,今日是我們兩個有錯,我們給你行禮賠罪,以後再有人欺負你,我們一定幫忙。”
說完,兩人當真行了一禮,吳煜似乎沒想到他們會如此,有些發愣,半晌後醒過神來,連忙讓開,“嗯,我也有錯…”
大壯和黑子看他的臉色漲紅,手腳無措,想認錯又不知道怎麼說,與平日那般驕傲冷淡的樣子完全不同,於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二壯、大路連同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三丫和妞妞,聽得哥哥們笑,自然也都跟着咯咯笑了起來,吳煜被笑得臉色愈紅,大壯和黑子就上前拉了他一起重新坐好吃飯,漸漸說起學堂裡的事,都道青山平日以大欺小,惹得一衆學童懼怕,吳煜今日真是做了“爲民除害”的大英雄,如此說着,小飯桌上倒是越來越熱鬧。
堂屋裡的六個大人,聽得孩子們歡笑,猜到他們必是合好了,心裡也很是歡喜。
張嫂子笑罵道,“這些毛孩子,風一陣雨一陣的,真是沒個定性。”
瑞雪笑着給她和翠娘夾了幾塊紅燒肉,“煜哥兒也是個脾氣古怪的,有大壯和黑子同他一起玩耍,以後興許倒是能變得合羣一些。”
“我瞧着煜哥兒恐怕是個有來歷的,說話行事與咱們這農家孩子就是不一樣。”翠娘喜滋滋的把紅燒肉送進嘴裡,感覺那鹹香的味道在嘴裡化開,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瑞雪又給趙豐年挑了兩塊偏瘦的,放進他碗裡,笑道,“以前他的身份就是再高貴,現在也是流離在外,你們也不必遷就他,他早一日看清事實,對他有好處。咱們就是普通農家,哪有把他撿回來當少爺養的道理。”
張嫂子和翠娘點頭,轉而又說起各村的新鮮事。
不過兩刻鐘,瑞雪看着衆人吃得差不多了,就進屋把準備好的兩個紅包拿了出來,笑嘻嘻遞到張嫂子和翠娘跟前,“這本是準備過年時的紅包,但我想着先拿給嫂子們,也好提早扯布給孩子們做新衣,或者置辦些好年貨。”
張嫂子在碼頭做了兩個多月的活計,每月拿的是五百文的工錢,雖然不算多,但是家裡吃食卻省了大半,她中午在鋪子吃,晚上也會帶些剩乾糧或者剩菜回去,基本只熬盆包穀面粥,一家人的飯食就解決了。
而張大河這一個月早起幫忙做豆腐也領了八百文的工錢,夫妻倆在秋收之後,不但賺回了二兩多銀子,孩子們更是因爲伙食改善,養得白胖,他們心裡對瑞雪的感激,簡直難以言表,沒想到今日居然又收了紅包,捏捏裡面的硬塊,足有一兩銀子,這也太多了。
高家夫妻也同樣驚得手足無措,他們賣了一月豆腐,每日都換回大半車牛豆,銅錢卻是極少,所以,前日領那九百文的辛苦錢時,都覺沒有爲瑞雪賺回多少銀錢來,反倒拿了這麼多的工錢,心中很是過意不去,今日又領了半兩重的紅包,更是死活不肯收。
張大河和高福全也出聲推拒,他們都是老實人,每年冬日進城做些短工或者上山獵幾隻兔子山雞,換個一二百文錢,過年時多割二斤肉,就極滿足了。
今年跟着趙家做豆腐賣豆腐,進項是往年的幾倍,又不累,他們就認爲這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怎麼還能貪心多要紅包。
瑞雪佯怒,把紅包堅決塞了過去,嗔怪道,“嫂子們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貪財,如果不是真賺到了銀子,怎麼會捨得發你們紅包?不要推辭了,都拿着吧,沒有兄嫂們幫忙,鋪子裡和豆腐生意也不會這麼好,這是你們應得的。等明年生意更好,這紅包一定更重!”
張嫂子和翠娘看出瑞雪是真心相送,也就都收了,心裡暗自想着,以後一定要更加盡心做活兒才行,這天底下再沒有比瑞雪更慷慨的主家了。
一時飯畢,男人們喝着茶水,女人們收拾了桌子,瑞雪把剩菜又分了兩份,讓張嫂子和翠娘端回去,明早多貼些餅子,孩子們的午飯就出來了。
兩家人歡歡喜喜告辭,吳煜也跟着大壯回去睡覺。
瑞雪燒了熱水,同趙豐年一起坐在炕沿上洗腳,想起白日之事,就笑道,“平日同我發怒,眼睛瞪得比牛還大,今日那潑婦來砸了咱家,怎麼沒見你用眼神殺死她!”
女子的小心思,通常越是在乎的人,越願意在他心裡比個高低,如果找豐年明白這個道理,只要說一句,你是我妻,自然與她不同,也就哄得瑞雪歡喜了。可惜他不懂,反倒好奇眼神怎麼可以殺人,於是問道,“眼神殺人?可是外域的巫術?我雖經商走過許多城池,外域卻還沒去過?”
瑞雪無奈,這真是雞同鴨講,於是岔開話頭兒,“咱們家都是我一手佈置起來的,再有誰來破壞,管他是男是女都要使勁打。你礙於什麼禮教規矩,沒有攔着她,她可沒對咱家手下留情。”
趙豐年想起一片狼藉的院子,也皺了眉頭,但還是說道,“她一個婦人,我怎好上前拉扯?”
“那你就眼睜睜看着她把咱家砸個稀巴爛啊,地上到處都是木頭和青石,隨便抄起一個扔過去不就行了。如果我今日不是回來的早,現在恐怕屋子都不能住人了。”她的話音剛落,窗外就巧合的刮過一陣寒風,穿過那被劃破的窗紙竄進屋裡,嗚咽作響,吹得趙豐年狠狠打了一個哆嗦。
瑞雪嘴上埋怨,心裡哪裡捨得趙豐年受凍,立刻擦了腳,爬上炕,麻利的扯過她的大襖,堵在那窗下,試了周邊不再有風透進來,這才放心。
趙豐年看她一連串的動作,嘴角就微微翹了起來,原本欲反駁的話,出口就變成了,“好,下次我用青石砸她。”
瑞雪原本也不過就是隨口說說,聽得他這般答應,腦子裡自動閃現出,趙豐年身穿長袍,文質彬彬,俊朗不凡,卻手拎一塊青磚,四處追砸一個村婦的模樣,真是太怪異了,她忍不住笑倒在炕上,半晌爬起來,揉着肚子說道,說道,“罷了,掌櫃的還是適合做君子,這砸石頭拍磚的活計還是我來吧。”
趙豐年擦了腳,上炕搬了桌子,一邊研磨一邊說道,“天色還早,不如咱們列個損壞物品的單子吧,明日前院趙老二一定會上門來,到時直接拿給他就是。”
“這主意好,敢砸我的東西,我非讓她好好吐點兒銀子出來,最好心疼死她,下次就算咱麼家的東西擺在道中間,她見了也要繞道走。”瑞雪湊到桌子跟前,執筆沾墨,當先就寫了陶缸兩隻,銀一兩。
趙豐年眨眨眼睛,想了又想還是問道,“陶缸不過三百百文一隻,你怎麼要了一兩銀?”
瑞雪擡頭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那陶缸我從集上買回來,僱馬車運送不花錢啊,我刷了十幾遍,不給辛苦費啊…”
趙豐年越聽眼睛睜得越大,心裡好奇瑞雪這都是在哪裡聽來的算法,不過,他這次終於聰明的沒有出聲反駁。
兩人頭挨着頭,聚在油燈前,寫寫算算,偶爾鬥兩句嘴,倒也和樂融融。被阻擋在窗外的北風,因爲不能進屋轉轉,懊惱的用力捶打着窗櫺,無奈那大襖實在堵得很嚴實,也就繼續四處遊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