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昱歡一早便由着阿木帶她再入禁塔, 隱允面前放着斷開的木匣和無字的文獻，倒讓一直面無表情的阿木吃了一驚，“神尊, 這是——”
隱允道：“日後再給你解釋, 你先退下吧。”
阿木雖然疑惑, 卻立即躬身退出, 耿昱歡走上前去, 坐下來低頭看看，那堆破布依舊是無字天書一般，再擡頭看看隱允, 雖然面帶倦容，卻沒了昨夜那般失了魂魄般的茫然, 忍不住問道：“神尊昨夜冥思有何收穫？”
隱允對着耿昱歡搖搖頭, 道：“一無所獲。”
“那——”
“不過確實前所未有的耳清目明, 能靜下心來細細回味每件事物，去思尋景瀾神官今後的使命。”隱允伸手撫摸着文獻, 緩緩道，“自古以來，景瀾神官將此部上古文獻奉若聖意，歷代神尊都爛熟於心，文字消失與否, 其實也無太大幹系, 其中意義, 依舊可以代代相傳。”
這倒也是, 耿昱歡點點頭。
“每位神官在祭拜之時都會面向禁塔方向, 上古文獻一直被奉爲聖物，供奉在此。除卻歷代神尊交接之時, 一直無人碰觸。尋常人也找不到開啓之法。”隱允道，“這其中記錄的除卻神官們奉行的法則，大都是圓之光的預言而昨日機緣巧合，讓姑娘打開來，又消失在姑娘眉心光芒之下，大概真若姑娘所說，是它的使命完成，見證了圓之光的到來，從此迴歸神明故里，我等再不得見。”
想得還真開，耿昱歡繼續點頭。
“景瀾神官，發展千載，早已深入人心，自不會從此消失。隱允有幸親眼見到圓之光，上古傳說終得實現，這是無上的榮幸。可見禁堂神官必會在隱允手中發揚光大，繼續流傳。“隱允道。
還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耿昱歡無語地點頭。
“上古文獻一直是神官們的心靈的寄託，還會繼續供奉在此，文字雖然消失，但信念永不消逝。”隱允邊總結邊把文獻收拾起來，小心的拼起兩半木匣，放在地上，不仔細看誰也看不出其實已經斷開。
雖然行爲上看起來像繼續裝神弄鬼，但從意義上來講其實也沒啥大不了，耿昱歡點頭道：“神尊說的是，信念深入人心，自然可以代代相傳，只要一心向善，仍舊能夠博得世人尊敬。”
隱允微笑道：“其實若是以前，隱允可能會想不了如此透徹，但如同經姑娘點化所說，大陸一統並不一定非要變成一個國家一般，讓隱允想到神官幫助世人，也不見得非要手捧上古文獻，只要心懷善念，一樣能夠爲百姓分憂解難。”
難得這位古人想得這麼開，“神尊說得極是。”耿昱歡道。
“此事便算揭過，至於昨日二殿下那邊——”隱允遲疑道。
“如何？”耿昱歡早已等不及，連忙問道。
“上位者都是野心勃勃，不作出一番事業是不肯善罷甘休的。”隱允委婉道。
“果然，”耿昱歡頹然點頭道，“我就知道，他不會這麼容易聽人勸說。”
“只是當我說那番言語是姑娘的意思時，二殿下沉默了許久。隱允更感覺到在二殿下心中，姑娘佔了極大地份量，並不僅僅因爲姑娘是圓之光。是以——”隱允看看耿昱歡的神色，道，“若姑娘能常伴二殿下左右，天長日久，也許能化解二殿下心中的戾氣，不會這般熱衷統一大陸了。”
耿昱歡一呆，這些日子以來，她確實時常覺得戚炙揚對她的態度很古怪，卻沒心情也不願往曖昧的方向去想，此時聽隱允一講，立即醒悟到戚炙揚的“怪”因何而來。
“二殿下也是人中龍鳳，又對姑娘有意。姑娘宅心仁厚，若能伴隨二殿下，慢慢感化他，規勸着他，長此以往人間必能免去一番禍事，姑娘也造福百姓了。不然生靈塗炭，姑娘看着也心痛吧？”隱允道，“只是可能委屈了姑娘，不過二殿下一表人才，姑娘也不至於嫌棄他罷？”
耿昱歡聽得一愣一愣，這神尊居然從這麼偉大的角度替戚炙揚拉皮條，讓她說句反對的話都顯得不仁義了。
“而且姑娘孤身一人降臨大陸，有人照顧也是一樁美事。”隱允道。
孤身一人麼？耿昱歡心中一痛，她不是孤身一人，她還有清清，但清清已經有了單御風，而她呢？她的那個人呢？
隱允似乎感到耿昱歡情緒的波動，也是一愣：“難道姑娘已有了意中人？”
耿昱歡眼中瞬間有了溼意，連忙扭過頭，悶悶地道：“我不需要人照顧，而且我討厭戚炙揚。”
“姑娘，”隱允嘆道，“人有一己私慾，也有捨生取義，端看你如何抉擇。若是一場浩劫能靠你化解，姑娘是否應多加考慮，而不是一口回絕。”
“我有那麼偉大麼？”耿昱歡無力地扶住額頭，道，“難道我跟在他身邊，他就能聽我的勸了？你想得也太容易了罷。”
“可是若姑娘執意不肯，這場禍事就定然無法避免，難道姑娘就不願一試？姑娘口口聲聲說想讓萬民安居樂業，難道未曾想過爲此付出些什麼？”隱允道，“如今看來，兩國之爭多半都在二殿下一念之間，若二殿下願就此罷休，這仗多半打不起來。而二殿下如今對姑娘頗爲看重，若是姑娘能慢慢感化，即使一年半載不能成功，時日久了，二殿下的戾氣也能化解一些，人間便能少些災禍。姑娘以爲如何？”
“說來說去，你就是想告訴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不是？”耿昱歡越聽越沒好氣，心中一片混亂。
“地獄？”隱允沒懂。
這裡講究人死歸天，沒有地獄黃泉的說法，也沒有佛教的蹤跡，這句話確實是讓隱允無法理解，耿昱歡擺了擺手，道：“我隨便說說，你不必理會。”
“姑娘——”
見隱允還要再勸，耿昱歡一起身，本想說決不可能，但看到他的眼神，再想到杳無音訊的韋千嘯，心如亂麻，終於道：“我會考慮的，神尊不必再多講，你想說的我統統明白。”
“如此甚好。”隱允神色舒展，嘆了口氣道，“姑娘是天神化身，豈會不明白其中道理。”
她是個鬼！耿昱歡懶得再多做解釋，只是一揮手，轉身便走，一刻也不願停留。
回程上，戚炙揚與耿昱歡共乘一輛馬車。耿昱歡神遊太虛一般坐在車上，眼神飄忽。戚炙揚看得心慌，之前她好歹還滿臉戒備，對自己的話愛理不理，怎麼去了一趟禁宮，回來變得只留了個空殼，心神全都飛走了？
不停地沒話找話問東問西，耿昱歡一律聽而不聞，戚炙揚更是疑惑，這丫頭是怎麼了？
卻沒想到他越是多說耿昱歡越是心煩，戚炙揚對自己的妻妾毫不關心更不尊重，偏偏對她如此看重，更會讓她回想起神尊的勸告，可是一聽到戚炙揚的聲音自己就頭皮發麻，更何況還有那個狠心離去的背影夜夜折磨着她，讓她如何能夠在這種情形下去多做考慮？
但一想到隱允的話，她又覺得不寒而慄，思來想去，終於化作長長地一聲嘆息：“我怎麼不是莉娜因巴斯呢？”
雖然他問的明明是“你今晚想吃點什麼”，但好不容易等到耿昱歡發出聲音，戚炙揚又驚又喜又是奇怪，連忙道：“什麼莉娜——斯的？”
一問之下再無迴應，耿昱歡又回到神情恍惚狀態中，戚炙揚連連苦笑。
那個能夠肆無忌憚地喊出來“高裡比這個世界都來得重要！”的女魔導士，爲了救自己心愛男人，使出能毀滅世界的最終招數，是她在看這部動畫片中最爲激動的時刻，只因她做不到這麼灑脫，做不到這麼無所顧忌，她在意的太多太多，以致於無法全心全意爲自己考慮什麼，似乎總是在爲他人奔波。
爲什麼這種難題會擺在她的面前，難道老天讓她跑到這個世界上，真的是要折磨她的麼？
一擡頭，正好看到戚炙揚注視的目光，那樣充滿關注地看着她，讓耿昱歡忍不住心煩意亂地吼道：“不就是圓之光麼，誰願意做讓誰做去，不要再來煩我！”
“丫頭，你發什麼脾氣，神尊跟你說什麼了？”戚炙揚被嚇了一跳，奇道。
“我告訴你，就算你們都認定我是圓之光，我也什麼都不會做，我不會任何法術，也不懂行軍打仗，更不明白治國之道，根本就是毫無用處的一個小丫頭片子，你把希望放在我身上是白費力氣，不要相信什麼上古傳說了，連那個文獻上的字都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了，這一切都只是個笑話而已！”耿昱歡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所以你要是以爲我能幫你統一大陸什麼的，那你就變成這笑話中的笑料了！”
“但神尊說統一大陸只是世人所拘泥的形勢之時，本王就知道你幫不了什麼忙了，”戚炙揚淡淡一笑，“這天下，本王靠自己的力量一樣能取得。”
“天下？”耿昱歡反問，他只是個王爺而已，怎麼說得話比皇帝老子還牛叉？
“皇兄膝下無子，這皇位早晚都是本王的，在此之前，本王先把這江山開拓一番也無甚不可。”戚炙揚坦然道。
這種話算得上大逆不道吧，皇帝沒死就把皇位當成自己的囊中物。而在她面前說出這種話來，不是把她當死人就是把她當——
當什麼？她什麼都不要當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