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安排不夠周詳, 消息不夠迅速，還是對方太過強大，追蹤他們的人手太多？韋千嘯心中疑惑, 面上卻是一團冷意, “秦叔, 連你也放下身段來追拿我們？”
爲首的秦久嘆了口氣, 道：“少主, 你這次做的真是太過，不知你要怎樣向教主賠罪了。”
“他也來了麼？”韋千嘯身上一僵。
“咱們發現你們的行蹤，已經着人稟報教主了, 教主正好在附近，即刻便到。”秦久神情恭敬地道。
韋千嘯聞言本能的四下觀察, 心中暗暗盤算。
秦久緩緩道：“少主, 咱們這次做的漂亮, 正好在你的人不在身邊，我帶來的人可不止你眼前看到的這幾個, 四面八方都堵得嚴嚴實實，你是逃不掉的，還是乖乖等着教主大駕罷。”
韋千嘯知他所言非虛，卻不願如此束手就擒，心中想出一個又一個辦法, 卻都無奈於對方人手太多毫無勝算。
看到韋千嘯沉默以對, 秦久忽然嘆了口氣, 又道：“少主, 你這些年在外行事, 應當不知道教主近況如何罷？”
韋千嘯冷哼一聲：“他能有什麼近況，除了繼續壯大勢力之外他還會做什麼？”
“教主這麼做又不是爲了他自己, 這多年的基業，日後還不是要交給你的？”秦久皺眉道。
“我說過我要了麼？”韋千嘯不以爲然道。
“你——”秦久多少也知道這對父子之間的關係，無奈搖頭道，“你不知這些年教主勞心勞力，身子已經大不如前了麼？”
“他又不是窮困潦倒，不好好安享晚年，作甚麼要勞心勞力？”韋千嘯又是一聲冷笑。
“你！”秦久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耿昱歡無言地看着這種情形，心裡一片惘然，明明剛纔兩個人還在親密交談，怎麼現在就身陷鐵桶般的包圍之中？
林中一片安靜，黑壓壓的七龍教衆只是緊盯着目標，一點聲響都沒有。
兩人靜靜地站在當中，秦久不說話，他們也不會發出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林外響起了一片馬蹄聲。
韋千嘯心中一嘆，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耿昱歡，此時此地，也不見她有多慌張，只是深情地注視着他，彷彿又回到那日二人攜手走入七龍教總堂之時。韋千嘯輕輕一笑，扭頭面對自己父親的到來。
就像故意要磨人耐性一般，馬蹄聲明明早已停止，卻不見半個人影，耿昱歡不知深吸了幾口氣，纔看到夕韋雄緩緩從後方走了過來。
“嘯兒。”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父親。”韋千嘯也不再咬牙切齒的對他說話，只是一徑的冷漠。
夕韋雄沉默地注視着兒子冷冷的眼睛，半晌，這纔出人意料的發出一句感嘆：“我們父子怎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韋千嘯愣了愣，在這春日陽光之中，他才發現原來年近半百而已的父親原本花白的頭髮已經接近全白，心中一動，隨即擡頭看看頂上暖陽，回想起自己幼時母親的微笑，平緩的語氣中出現了一絲激動：“你還需要問我爲什麼？”忽然手上一暖，原來是耿昱歡把另一隻手按在兩人緊握的雙手之上，意識到這是她無言的安慰，韋千嘯心中也是一暖，漸漸冷靜下來，有些疲倦地道，“你大費周章地追來，究竟是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兒子不聽話，做父親的不該把他逮回家麼？”夕韋雄道。
也許這是原本正常的回答，聽在韋千嘯耳中卻無比的異樣，曾幾何時，他與父親這樣的對話過？甩了甩頭，韋千嘯冷笑道：“你隨便派幾個手下就是了，用得着親自出馬？”
“有些話，不是幾個手下能說的清的。”夕韋雄道，“今日在此的，都是爲父的心腹，咱們也可以放開了聊些心事。”
“有什麼好說？”韋千嘯冷哼一聲，道，“在母親過世之日起，我跟你之間，再無心事可聊。”
“你果然是因爲這件事記恨爲父。”夕韋雄道。
韋千嘯不出聲的給他來個默認。
“爲父也是迫不得已啊。”夕韋雄嘆道。
噗哧一聲，一個毫不應景的笑聲響起，讓在場衆人都錯愕地盯着發出這聲笑的人，而始作俑者正彎腰忍着笑，看到韋千嘯也一臉意外地看着自己，耿昱歡擺着手道：“對不起，聽到這種再耳熟不過的說辭，實在忍不住，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
“什麼說辭？”韋千嘯問道。
耿昱歡直起腰，忍住笑裝模作樣地道：“哎呀，真是對不起，我是迫不得已的，所以根本不怪我。我殺人防火是是迫不得已，我坑蒙拐騙偷都是迫不得已，這種做了壞事還要裝無辜的說辭，我以前就聽得不想再聽，沒想到在這裡又給聽到了。”
“大膽！”秦久忍不住斷喝道。
夕韋雄擺了擺手，注視着這個在全無優勢的情形下依舊笑得出來的小丫頭，即使在驚怒之餘也再一次發現她的與衆不同。
韋千嘯聽了也是一笑，反正對她這種毫無危機感的“毛病”已經習慣，並不驚訝，反而轉回頭道：“你有什麼好迫不得已的，倒是說出個一二三來啊？”
“你道爲父是真的一心想要財要勢，泯滅人性的麼？”夕韋雄道。
韋千嘯繼續給他默認。
夕韋雄搖了搖頭，道：“不是人人都像你那般，不在乎自己影太子身份的。或者說就算他自己不在乎，也有人替他在乎。皇位之前，你道真的就能是公平競爭麼？”
“什麼意思？”韋千嘯皺眉道。
“覺明年紀輕，可能沒那麼多心機，可他爹夕韋捷卻是老奸巨猾，爲了兒子的皇位不擇手段。你道我爲什麼一定要你住在七龍教中，不許下山陪你娘，又爲什麼讓你勤習武藝，不可一日鬆懈，更爲什麼不擇手段想要拉攏嶽裕將軍，執意再娶？”夕韋雄問道，不等韋千嘯反應過來，又繼續道，“自皇上立下兩個影太子之日，明裡暗裡對你的刺殺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爲父怕你們母子擔心，是以從來沒有告訴過你。”
韋千嘯頗爲驚訝，卻不大相信，“難道你就沒做過同樣的事情麼？”
“我沒他那麼愚蠢，兩個皇嗣之中任一個遇刺身亡，首先被懷疑的就是剩下的那一個，還不知道結果會怎麼樣。夕韋捷在他封地私練軍隊，我在化風嶺建起七龍教，咱們半斤八兩，誰也不敢揭穿誰，”夕韋雄冷笑着道，“自古帝王多難長壽，近些年皇上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夕韋捷對你的行刺更加變本加厲，我怕你出個萬一，才藉口擴張勢力，派你到大慄來的。”
他雖然視父爲仇，但也知道這個“仇人”確實從來沒騙過自己，韋千嘯將信將疑，姑且聽了下去。
“爲父打算得再周全，卻忘了你心中的想法。”夕韋雄長嘆一聲，道，“我知道這番良苦用心，你們早晚都會明瞭，是以從不多做解釋，卻沒想到這一疏忽，竟造成髮妻尋短，父子反目。”
且不說韋千嘯心中有多震撼，耿昱歡也已經聽得發愣，怎麼轉瞬之間，就是非顛倒善惡難分了呢？
秦久在旁也聽得眼角含淚，顫聲道：“少主，當日教主夫人尋了短見，你不知道教主有多傷心，誰知夕韋捷竟然還要趁此機會派人行刺，逼得教主不得不在傷痛之中尋找應對之策。迎娶嶽小姐也是無奈之舉，只是你當時年紀幼小，未曾對你說明。日子久了，只道你已經忘記，誰知早已仇根深種，釀下他日大禍。”
“傷心？”韋千嘯回想起父親正當壯年，白髮卻如一日之間密密地冒了出來，似乎正是那段時間。但一想起那段日子每晚夢中都能看到母親含淚的雙眼時，韋千嘯又冷聲道，“早不說晚不說，爲何非要今日才說？”
“早招你回來不知多少次，你又回來了麼？”秦久搖頭道，“一回來就是各堂堂主聚集的場面，教主有機會說清楚麼？”
韋千嘯想想確實如此，只能沉默以對，但內心深處，卻實在不肯承認是他錯怪了父親，轉頭有些無助地看着耿昱歡，希望能幫他判斷是非。
耿昱歡從頭至尾，眼睛一刻都沒離開夕韋雄的面龐，緊盯着他的雙眼，想要從其中找出說謊的痕跡來，但除了滄桑之外，她看不出一絲心虛，難道這都是真的？
“你以爲在當日那種情形之下，你們二人真的靠你一人之力能夠抵擋到火起之時麼？”秦久道，“自始至終，教主都沒有拿出全力。只是礙於各堂面目，不得不做做樣子罷了。你們能逃得那麼順利，真以爲是教中無人？”
韋千嘯渾身一僵，緩緩把視線轉到父親身上，卻見夕韋雄的視線不知投向何方，彷彿沒有聽見秦久這番言語，連頭都不點一下。
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情形，耿昱歡已經在心中把涼氣倒吸得滲牙了，這簡直比電視劇還要出人意料，叫她怎麼反應？
“你們大老遠追到了我們，又說了這麼多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究竟是想讓我怎麼樣？”韋千嘯手一攤，道，“反正我那日已經說得清楚，夕韋榛我是絕對不娶的，這個皇帝我也不希罕做，今日也是一樣的話。你們若再逼我，我也唯有抵死相抗。”
“你說這話，不是寒了教主的心麼？”秦久忍不住怒道。
“我只是把該說的先說清楚而已。”韋千嘯正色道。
對視的兩人，一個憤怒一個冷漠，不知過了多久，夕韋雄疲倦的聲音響起：“你不必再想娶她，也不必再說你不希罕做皇帝。三日前傳來消息，夕韋覺明得了暴病已經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