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昱歡在接下來近一個月，整天做些什麼擦桌掃地理牀疊被的瑣事，不過她手腳麻利又長相乖巧，也算是韓府資歷最老的丫環，頗得李管家賞識，其它三個在她之後陸續被招入韓府的丫頭，也都讓耿昱歡帶着做一些雜役。但是，除了吃飯的時候端盤子，耿昱歡是沒有機會和□□邦打照面的，而李管家很嚴肅的叮嚀她不得主人召喚不許說一句話，而□□邦最常待的書房由他從家鄉帶來的書僮打理，一般的丫環僕人不得進入，所以耿昱歡除了知道□□邦的長相端正，身材高大，沒有歪鼻子斜眼之外，和他一點交流也沒有。
白白過了一個月，耿昱歡都能把□□邦臉上所有痣的位置形狀統統細數一遍，可就是沒和他說過話。而□□邦也不像是一個多話的人，若非曾聽過他和李管家簡單地交談過幾句，耿昱歡真以爲他是啞巴。這樣的人，怎麼會讓蕭月有那種反應？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要不是很清楚自己如果趁吃飯之類的時間問他，八成會話沒說完就被趕出去，一番辛苦付諸東流，耿昱歡真想揪住這廝的領子向他問個明白。
有這種寡言的冷麪主人，做僕人的也都很鬱悶，只有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幾個丫環夥計悄悄說笑聊天，只要他一進府，韓府上空立刻呈現低氣壓狀態，整個院子靜悄悄，除了不得不交待的話，誰也不隨便開口，恨不得打啞語來交流。耿昱歡抓住白天的機會，和府裡的下人們很快打成一片，大家見到她都願意多說幾句，聊聊天或是聽她講一些離奇的笑話，而□□邦的言行也成了他們每天討論的必備功課。到最後竟然無聊到打賭他今天會講幾個字，打幾個噴嚏之類。
耿昱歡貌似輕輕鬆鬆地做着丫環的工作，滿足地領到第一個月的月錢，其實心裡早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個主意，卻沒有一個能實行的。真是好麻煩啊，如果這個□□邦見誰都能哈拉兩句，她至於這麼難受麼？
這天耿昱歡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在院中掃地，突然見到李管家領着一個郎中大夫模樣的人急匆匆地進來，過了很久又愁眉苦臉地送郎中出去。等李管家送人回來，便做出擔心的樣子問他：“李管家，府裡有人病了麼？嚴重不啊？”
李管家一副痛心地樣子道：“老爺的書僮整理書房的時候，從書架上摔了下來，竟然摔斷了腿，唉，你說這可怎麼辦，老爺回來我怎麼交代啊！”
“啊？怎麼這麼不小心，那可要臥牀很久了啊。”耿昱歡道，心想按照古代社會的醫療條件，一定會痛上很多天，也有些擔心，“大夫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照方抓藥，臥牀休養，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起來呢。”管家嘆着氣搖着頭走了。
那個書僮因爲一直跟隨着□□邦，平日裡趾高氣昂，向來都是用鼻孔看他們這些下人，誰都討厭他，其它下人聽到這個消息，居然也沒幾個同情他的。
晚上□□邦回來，一向平板的臉上居然帶着喜色，吃飯的時候也沒擺張棺材臉。管家小心翼翼地給他說了這個消息，□□邦立刻皺起了眉頭，道：“我正想讓他好好給我收拾書房，過幾天有同僚要來拜訪，怎麼出了這麼個事情？”
在一旁隨侍的耿昱歡也忍不住大皺眉頭，就算那書僮人品有問題，好歹也是跟他多年，不關心人家的傷勢卻這樣指責，真不知道是因爲這個主人的人品太差還是古代人根本不把下人當人看呢？
李管家陪着笑臉道：“那我趕明去再找一個書僮來，您看怎麼樣？”
“那還不知道要耽擱多少事情，你今晚就在府裡這些下人裡問問有誰識字，找個麻利的來先幫我拾掇着。”□□邦略略考慮了一下，道，“實在不行的話再重新找人吧。”
用過晚膳，李管家把府中下人召集在一起，把事情略略一講，問道：“你們誰能認得幾個字，能幫老爺整理一下書房的？”
雖然有些趁人之危，但等這機會已經等很久的耿昱歡看看四周的僕人都是面面相覷，便怯怯地道：“我在鄉下念過幾天書，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李管家眼睛一亮，歡喜道：“你這丫頭，平日就挺機靈，原來是念過書的，正好，你去書房我也放心，這就跟我去見老爺吧。”
耿昱歡頭一次踏進韓府的書房，四面掛着書法字畫，也不見特殊，但書架附近那叫一個凌亂，原來那書僮在整理的過程中失足落下木梯，帶下了大片書籍，□□邦坐在書案旁，就任它亂在那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正在呆呆出神。
李管家似乎司空見慣，輕聲道：“老爺，府里正好有個丫環識得幾個字，叫做耿昱歡，也挺伶俐的，您看着能不能用？”
耿昱歡暗中翻個白眼，又不是書籤，她一個大活人，什麼叫能不能用？
□□邦擡眼略略打量了一下耿昱歡，道：“看看東邊前排書架上的書名，你能認得幾個？”
書房裡共有四排書架，東西兩邊各有兩排。耿昱歡走到書架前，掃了幾排書籍，全是繁體字的書名，楷書的也就罷了，那些小篆行書認起來着實費盡，但還好，基本上全都認識。
看完轉過身，耿昱歡低頭道：“老爺，我大概能認個九成。”
□□邦摸摸下巴，道：“也不容易了，你這幾日就幫我打理書房吧。”
李管家立刻喜形於色，道：“老爺，那這丫頭能派上用場，就不用再找書僮了？”
“不用了。”□□邦揮揮手，“你先下去吧。”
等李管家出了書房，□□邦揹着手走到書架一邊，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按照現在書架上的類別，把我看過的書放回原位，再把書房裡的灰塵擦一擦，下過雨以後要把書全拿出來晾晾。我在的時候，你就一直在旁邊伺候着，沒叫你不許說話。還有手腳乾淨點，別給我摸了什麼東西去，明白了沒有？”
什麼在不在，在人間還是在天國？誰稀罕你這破線裝書，老孃一個電子書播放器不知道能裝多少好看的，哼！耿昱歡肚子裡忙着腹誹，嘴上卻應得乖巧，“是，老爺放心。”
“嗯。”□□邦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點點頭又回到書案旁坐定，接着吩咐道，“把地上的書都撿起來擦擦灰放到該放的地方去。”
耿昱歡應了一聲，輕輕走到書架旁，拿起就放在空位上的抹布蹲下來撿書，擦書，整理書架。不時偷偷看一眼書案後坐着的人，就見他發了一會呆，然後攤開紙筆寫些什麼，再停下來思索一番，偶爾翻翻案上放的某本書，再繼續寫寫。基本上保持面無表情的狀態，真讓人懷疑這人是不是得了什麼面部神經失調症。
早已過了僕人們集體入睡的時間，耿昱歡打了無數個哈欠，瞅着那閃爍的燭火深深佩服古人的身體素質，這種照明條件居然不近視！好不容易書案後面的人動了動，站起身來：“收拾得怎麼樣了？”
老孃早都收拾完了好不好，你當我是龜在爬啊。耿昱歡低着頭道：“已經都放到書架上了。”
□□邦慢慢踱了過來，看了看書架上整齊的書籍，道：“做得不錯。”
果然是龜在爬，你不困啊大爺。耿昱歡道：“謝謝老爺誇獎。”
“好了，”□□邦狀似滿意地揮了揮手，“下去歇着吧。”
你終於良心發現了啊！耿昱歡道：“是。”
走出了書房，耿昱歡覺得自己眼睛都睜不開了，轉頭看看書房裡的燭火閃耀，一個黑影又坐到書案前，似乎用手支着頭，一動也不動。這個人，他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呢？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第二天，耿昱歡起牀後到了書房，□□邦早已離開去上朝了，真是好精力！趁他不在，耿昱歡在書案邊看看他昨晚都寫了什麼，反正人家交待要把他看過的書放回原位，翻翻書案上的東西應該也沒啥大不了的。結果翻來翻去就看到什麼國家前途，新政方案之類的，一點有意思的八卦都沒有，也沒見到啥傷春悲秋的東西。是這個人真的那麼憂國憂民，還是太會隱藏？
又過了幾天，李管家來問過□□邦這個新書僮表現如何，□□邦貌似很滿意，於是耿昱歡便繼續做了下去。每天關在書房裡面擦擦灰塵之外就開始翻閱書架上的各種書籍。幾乎都是她不感興趣的玩意，酸得不切實際的，歌功頌德的，林林總總在她看來都是些沒營養的東西。
而□□邦漸漸習慣了耿昱歡的存在，晚上在書房時偶爾也會長吁短嘆一下。怎麼看這個人怎麼都像一個想報效祖國的有志青年，那麼，他是如何在蕭月的世界裡刻下很深的傷痕的呢？她該在什麼時候問他呢？
還沒想好這一切，某日□□邦回來後頗爲興奮地對耿昱歡道：“今晚會有同僚過府一敘，你不用去書房，陪着我一起在大堂招待他們。”
耿昱歡看他臉色，問道：“老爺今天心情很好？”
“呵呵，有了志同道合的同僚，報效國家有望，心情自然會好。”說得不加思索，也很順溜，可是耿昱歡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樣，總覺得透着假。
日落後不久，陸續來了兩個年輕人。耿昱歡聽着□□邦稱呼他們爲“林兄”，“齊兄”，神態親密，似乎是和他一同考取冠元的兩個人。接着又從他們的自稱中聽到“志清”，“亮傑”的字樣，果然一個是林志清，另一個就是那個齊什麼什麼的亮傑了。
齊亮傑也就罷了，耿昱歡驚異的發現那個林志清的神情舉止在無意中表現出來的讓她覺得無比熟悉，而且很多動作言語都像是刻意裝出來的。可是仔細看去，林志清的長相在她記憶裡一點蹤影也沒有，這種書生相，關鍵是還很俊俏的書生相，她如果見過必然會有印象的。這種奇異的陌生和熟悉讓耿昱歡苦思不得其解。
給幾人倒好了茶水，耿昱歡站在一邊做出隨時待命的樣子，其實是豎起耳朵聽他們談話的內容。無非是什麼盡忠祖國，施展抱負的酸話。突然□□邦拍着林志清的肩膀說：“林兄，我真是佩服你，明明是文人出身，對農耕方面居然也有研究，提出那個什麼開墾梯田，大大增加了我國的可耕農田。”
“對啊對啊，還有什麼精兵簡政，開源節流，你怎麼能想到這些東西。真是讓人佩服得緊。”齊亮傑也跟着道。
怎麼這麼耳熟啊？那個純粹的讀書人能提出這些名詞來？
“哪裡哪裡。”林志清似乎很不好意思地道，“其實這也不全是我的想法，只是總結出來了而已。”
“我們讀了萬卷書也沒看到這類似的想法啊，林兄你就不必過謙了。”
“是啊是啊。”
看着那個林志清用手摸摸鼻子的動作，耿昱歡心中電光火石地一閃，莫非——有個命背的人也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