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昱歡不大確定地試探着道：“小韋？”
“喝！”韋千嘯嘆了一聲，“居然一下子就被你識破了。”
她還沒踏破鐵鞋呢，這得來就不費功夫了？耿昱歡喜道：“我居然運氣這麼好？”
“咦，這麼說你是來找我的了？”韋千嘯問道，眼睛裡還閃着意義不明的光芒。
“呃——”耿昱歡原本不覺得有什麼， 被他這麼一問倒好像有什麼特殊意義似的，卻想不出什麼好藉口來，躊躇了下還是選擇說實話，“有點事情要問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哦，那待會再說，還真是湊巧，剛好有人叫我到集市上來，”韋千嘯舉目四望，似乎在找些什麼，“怎麼沒有？”
“你在找人嗎？”耿昱歡奇道。
“沒見到。”韋千嘯道，“可能已經用不上我了，不管啦，你有什麼事要問我？”
耿昱歡想問的話太過複雜，突然見到韋千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一時之間組織不起來，脫口而出的是：“你的臉——”
韋千嘯把食指壓在嘴上擺出一個噤聲的樣子來，神秘兮兮地道：“這裡人多嘴雜，咱們還是找個僻靜地方說話的好。”
“哦。”耿昱歡跟着他走出集市，問，“去哪裡？”
“你住在客棧裡嗎？”韋千嘯反問道。
“就在那邊。”耿昱歡擡手一指。
“那就去客棧大堂裡聊聊吧。”韋千嘯道。
兩人走到耿昱歡所住客棧，在大堂中找到個比較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要了點小菜茶水，低聲聊了起來。
“你不是一向喜歡黑頭黑臉黑衣服的嗎？”耿昱歡打量着韋千嘯平凡無奇的打扮，其實也不算平凡，衣飾頗爲華貴，像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只是比起他總是連頭臉都包住的夜行打扮，已經正常了許多。
“我記得你好像沒這麼傻罷。”韋千嘯嘆道：“大白天在集市上若是那種打扮，早被當作什麼可疑人士被抓起來了。”
“我知道！”耿昱歡氣得差點拍桌子，“這不是對你行動的時辰表示疑惑的意思嘛！而且第一次碰到你的時候也是大白天，你還不是包得嚴嚴實實的。還有剛纔就問過的，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奇怪了，難道我白日裡就不能出來麼？”韋千嘯一挑眉，也不知道是易容技術太好還是怎樣，他的神情居然也能不差分毫地表現出來，“那一次是在荒郊野地，碰到你是意外。”
“誰說你不能出來了！”耿昱歡覺得這個人就有跟她擡槓的愛好，也懶得解釋自己的意思，“那你的臉呢？”
“這個啊。”韋千嘯摸摸自己的臉頰，很得意的樣子，“不錯吧，特製的□□，一般人完全看不出來，還能隨着面部肌肉做出各種表情，對於我這種俊帥到沒天理的人來說無比實用啊。”
黑線，確實沒天理，臉皮厚得沒天理。耿昱歡面無表情地吃口菜，不理會這個人的自買自誇。
“不然出門就被各家小姐圍住實在是寸步難行，”韋千嘯眉飛色舞地搖搖頭，毫不在乎耿昱歡明顯的無視，繼續道：“而且我這裡還有各種大小不同面容的，你若是哪天被仇家追殺也可以拿去用用。”
“原來你是被仇家追殺啊。”耿昱歡抓住一個小辮子。
“我這是打個比方，比方！”韋千嘯連忙辯解，“你不要亂猜。”
“哼。”耿昱歡擺明了不信他。
韋千嘯忽然話題一轉，“你來找我幹什麼？”說着還拂了拂額前幾綹黑髮。
耿昱歡本想問他金髮跑哪裡去了，又怕扯太遠硬生生憋住不問，想也是不知用什麼辦法染成黑色的，不給他借題發揮的機會，“我是想問你，上次你爲什麼那麼確定，林志清被劫到的宅院是劉宗節的？”
聲音雖然不大，卻引起隔了兩個桌子的人的注意，不動聲色地瞥了這邊一眼，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繼續吃飯，一邊豎起耳朵仔細聽起這兩個人的談話內容。
韋千嘯沒想到耿昱歡大老遠跑來就是問這個問題，詫異了一下，隨即稍一尋思便明白過來，“想必是那位王爺沒有查到，懷疑我說的是假話對不對？”
耿昱歡覺得有些丟臉，卻不得不點頭承認。
韋千嘯冷笑了一下，“他的那些手下，哪個派別的都混了進來，欺上瞞下是一定的。這位英俊瀟灑的王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萬事皆明，查不出來是很正常的。”
“你怎麼好像什麼都清楚？”耿昱歡益發覺得韋千嘯這個人來頭不簡單。
“嘿嘿。”韋千嘯神秘一笑，“我就是江湖上有名的萬事通啊。”
“萬事通，萬事通，沒有一萬個人幫你你能自稱萬事通麼。”耿昱歡聽出他在打哈哈，恨恨地低聲嘀咕。江湖人最忌交淺言深，她雖不算什麼江湖人，卻也知道這個道理。
韋千嘯聽到耿昱歡的喃喃自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小丫頭，如果你在這裡沒有別的事就快點回去吧。”韋千嘯忽然道，耿昱歡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要趕他走，表情一愣，韋千嘯摸摸下巴尋思了下，又搖搖頭，“回去也不會太平多久，不過總比在這裡好，你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去嗎？”
“有是有，”她如果混不下去了，蕭家一定會收留她，可是耿昱歡完全不明白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爲什麼要離開這裡？”
韋千嘯擡手略指了下西南方，“你知道那邊是哪裡吧？”
“知道，應該就是景瀾了吧。”
大慄，景瀾，玥國這三個國家在這塊大陸上呈品字形，三足鼎立的形勢和三國時期倒是有些類似，大慄位於品字的最上方，景瀾則在左下角，右下角的就是玥國。景瀾在這三個國家中軍事最發達，可謂兵強馬壯，而且武器製造方面掌握了當時最先進的技術，剩下的兩個國家略有不及，所以大慄和玥國結爲盟國，景瀾要是來犯便會互相幫助，因此十多年來還算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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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天下大勢，一貫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種短暫的和平不知道能我維持多久。而且三個國家之間的勾心鬥角其實一刻都未停止過，只是大慄和玥國因爲是盟友的關係，所以兩國關係還算融洽，但是也因爲對景瀾的嚴防死守，導致對這個國家的瞭解越來越少，並不是十分清楚這些年來景瀾的發展和暗中的活動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韋千嘯點點頭，“過了運城，再向西南方走個一百多裡，有一片連綿的山脈，那便是大慄和景瀾的分界，你們那個三王爺同父異母的二哥此時就駐紮在那裡，大約也有三年了罷。”
這是對國事稍有了解就能知道的事實，耿昱歡也略有耳聞，“那又怎樣？”
“也沒怎樣。”韋千嘯皮笑肉不笑般得裂了下嘴角，“這幾年日子過得安逸，人要是過得太平了就容易鬆懈，而且大半兵士們的兵期也快到了，你說朝廷下一波派來的兵士比這一次的會好還是會更差呢？”
大慄的兵役制度，從二十歲到五十歲的每個成年男子都要在官府登記在冊，農閒時集中在一起進行操練，除了讀書人以及交得起免役錢的有錢人家，基本上無一例外。而官府每年根據家中勞力的數量以及身體狀況，在這些人中挑選一定數量的兵士集合起來，作爲駐守重鎮邊關的軍力。但是這些人每五年一換，換回來的也要繼續參加當地每年農閒時的操練，而且到了爭戰時期，如果需要補充更多兵力，這些曾經被集合起來的人會首當其衝被選入軍隊。
韋千嘯所說的兵期快到了，就是指二王爺單御民的這一批兵士很多人快到五年之期了。本來這種大批量的換血是不被允許的，但是正如韋千嘯所講，因爲這些年來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很多制度都鬆散起來。
耿昱歡皺起眉頭，想了想，道：“應該不會太差吧，畢竟是地方官們選拔上來的兵士，我想既然是選拔過得，應該比普通人強得多吧？”
“哼。”韋千嘯嗤笑了聲，道，“小丫頭，這些都是你在朝廷裡聽來的吧，在民間的時候你難道沒聽過其中的詳情嗎？”
耿昱歡有些慚愧，她雖然爲了寫民論四處走了走，但是因爲比較有側重點，所以聽得都是一些比較有學識的人的言論，而這些人是不用服兵役的，當然不瞭解具體情況了。
韋千嘯看她神色，嘆道：“這也不能怪你，不在其位不知其事。這些年來，那些選拔兵士的大小官員，就連手下的走狗們不知得了多少好處，有一點銀錢的人家只要上貢一定的數量就不用擔心被派去戍邊，而被選中的都是出身貧寒的窮苦人家，他們還指望着到軍隊裡吃上一份皇糧填填肚子，你說吃都吃不飽的人，身體能好到哪裡去呢？”
耿昱歡越聽越是心涼，在益都的官員們歌舞昇平閒得發慌，一個個和民衆脫節，而各地官員欺上瞞下，這個大慄，竟渾然不似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固若金湯嗎？“可是，可是，不是所有的官員都是如此吧？”她就不信蕭貫賢會這麼做！
“即使有個別官員剛正不阿，可卻是滄海一粟，有那力挽狂瀾的本事麼？”韋千嘯道，“這個大慄，其實已是千瘡百孔，岌岌可危了。”
“可是，可是，朝中還有願意做事的人，也有人警覺這種情況不妙。”耿昱歡急急地道，“單御風也早就說過百官需要整頓，還有那個韓——”忽然住嘴，她怎麼想起來那個可惡的傢伙？那種人說的話能相信嗎？
“杯水車薪。”韋千嘯一針見血地指出來，“即使那位三王爺有再大的本事，一個人也是孤掌難鳴，比如說他手下那些所謂的暗侍，能保證個個衷心嗎？”
耿昱歡被說得啞口無言，如果韋千嘯所說屬實，那單御風查不出來別院的真正主人，必然是手下的人暗中搗鬼或是並未深入下去，但她總是不甘心，這個國家不會那麼容易垮掉的，不是韋千嘯所說的那樣的，可是她一個來了不到一年，而且成天不是泡在司書房，就是揣着銀子四處閒逛，根本不清楚究竟是怎樣，所以連反駁都是蒼白無力的。
而朝廷命官說殺就殺說虜就虜，那個始終不肯露面的大人究竟一手遮下多大的天空，他們始終不清楚，這說明什麼？一想起林志清那晚遍體鱗傷的樣子，耿昱歡心中的怒氣益發磅礴，恨不得立刻回朝攪它個翻天覆地！
可是，她一個小丫頭，有那個能耐麼？她能面對國家之間的爭鬥，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麼？耿昱歡撐住額頭，覺得腦子裡攪成一團。
韋千嘯雖然不知道她具體在想些什麼，卻也能猜到一半，看到她慌亂無助的樣子，心中有些後悔和她說這些話，那個膽大包天和他總是擡槓的丫頭，終究不適合這樣的神情，清了清嗓子，道：“你也別太着急了，這不是十幾年都過去了，說不定還能再過個幾十年也未可知。”
耿昱歡半晌沒擡頭，一動不動，韋千嘯打個哈哈，“你一個小丫頭，發愁這些國家大事幹什麼，天塌下來有男人頂着嘛，哈哈。”
忽的，耿昱歡原本扶在額頭上的手迅速地放了下來，輕輕拍了下桌子，目光堅定地看着韋千嘯，“不管我以前生活在怎樣的環境裡，如今我是大慄的一員，我有責任守護並且建設我所在的國家，而且我最好的朋友被捲入景瀾與大慄之間的陰謀，受了連做夢也想不到的那麼大的苦，不爲他討回這口氣揪出所有奸細粉碎景瀾所有陰謀，我就不叫耿昱歡！”
韋千嘯怔了一怔，輕笑出聲，“說你膽大包天真是低估了你，根本就是癡心妄想無法無天嘛！”
“什麼？”耿昱歡一瞪眼，適才的慌張無措全然不見蹤影。
“我是在誇你。”韋千嘯道，“真是不枉我這麼喜歡你這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