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將海水不斷地向上拋灑似的,夜幕就這麼悄悄降臨了,筱的視線不由得緩緩被拉向窗外——看着那被濛濛細雨沖刷着的街道,以及城鎮。灰濛濛的天空彷彿也比幾小時之前矮了一截似的無精打采......
“學姐,怎麼了?”
憂一邊擦着碗;一邊將水龍頭關小了些,然後慢慢轉頭問道。
“沒什麼,只是有些累。”
筱慢慢把視線拉回來,一邊打量他的臉一邊說。聲音裡的的確確帶着很明顯的疲憊感,然而她卻不知道這種近似於喪失感的疲憊究竟來源於哪裡。“別在意。”
說完,只見她眯起眼睛嘴角輕輕上揚。
“如果累的話,就去臥室躺一會兒吧?”然而,儘管筱並沒有表現出很累的樣子,可是憂仍舊因爲擔心而不由得補上了一句。“謝謝,但是真的沒什麼。”
筱沒有多想便再次輕輕搖了搖頭說。
接着,抱着胳膊的她坐到了沙發裡,盯着被雨滴淋得透溼,變得有些模糊的飄窗。“說起來,你不去見見澪嗎?她就在二樓哦?”過了一會兒,筱又換回笑臉打量着那背影問。“不了,現在去的話會打擾她吧?”
“可是我敢肯定她絕對很想見你——”
眨眼間,她就像是沒聽見憂後面的話一樣用彷彿輕描淡寫般的語調蓋過了他的聲音,“去見見她吧?”頓時,口吻又變得認真了起來。拗不過她的憂只好帶着苦笑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就這樣趿拉着拖鞋慢慢上了二樓。
緊接着拐過轉角,來到緊挨着一扇落地窗的走廊盡頭的房間。
猶豫了一會兒後,伸出手輕輕敲了敲門。
等他的腳步聲完全、徹底地消失後,筱慢慢垂下視線,接着緩緩鬆開左手——被她一直捏在手裡的一張紙條就這麼跑了出來。這是剛纔梓的媽媽悄悄遞給她的,不僅如此還特意囑咐要瞞着憂。
那上面用工整、可愛的筆記寫着:請別再來見我了。“梓,你到底在想什麼......”
當不知不覺被這樣的疑問在腦海裡像風箏一樣繞了一圈又一圈後,筱有些沮喪地微微閉上了眼睛,緊接着做了幾次深呼吸。似乎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自己冷靜下來,情緒漸漸恢復後她深吸了口氣睜開了眼睛。
再次不由得盯着那張已經被捏得皺巴巴的紙條——接着,做了某個決定。
而此時此刻,澪正盯着電腦屏幕,仔細而小心地在矮桌前的畫布上一遍遍勾勒出像是拋物線一般的線條。房間裡似乎只有筆紙相互摩擦而發出的細微響動。以及,她那微弱又謹慎的呼吸聲。
除此之外,周遭彷彿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被輕易聽見。
所以,憂的敲門聲,頓時把澪嚇了一跳——只見她猛然挺直了背問:“誰?”
“我。”
“哥哥?”瞬間她發覺自己的語調像爬坡似的悄悄升高了些,而變得有些奇怪。“等會兒哦,我這就來——”說着,放下筆,然後輕輕把背靠上椅背小小地伸了個懶腰,接着把手輕輕放在膝蓋上站了起來。就這樣打着赤腳,走到門那邊,把它拉開條縫兒。
“真是哥哥啊?”
緊接着先是把憂渾身上下用將信將疑般的目光打量了一遍才用略帶驚訝的聲音說。“怎麼,沒想到我會來嗎?”他笑着問,表情非常輕鬆。“嗯。不過從這裡能聽見你們的聲音——”
說着,只見她用腳輕輕戳了戳地板。憂立刻就明白了,然後慢慢地帶着些不好意思似的表情一邊從門縫兒裡擠進去一邊問:“也就是說,我們剛纔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嗯——”
澪厚臉皮似的用毫不客氣地聲音說,並驕傲地點了點頭,“話是這麼說,不過也只有一部分而已啦。”接着不慌不忙地用俏皮的聲音補上了這句。接着眯起眼睛,笑得嘴都咧開了。
“不愧是哥哥,帥呆了。”
“啊?”
頓時,她這句話讓憂有點兒摸不着頭腦,所以沒多想就用既困惑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聲音反問了回去。“她大概是指你在幫助梓這件事上的做法吧?”這時緩緩從兩人身後的書架的陰影中踱着步子走出來的茜用輕描淡寫般的聲音補充說。
然後微微踮起腳尖,將手上的書本放回剛纔的位置。
“是嗎?”
聽完她的解釋,憂歪了歪腦袋,似乎不是很明白的悄悄嘀咕了一會兒。“就是這樣,哥哥——!”經過了一陣沉默後,澪帶着一本正經的表情繞到他面前,笑眯眯地盯着他的臉說。
“謝謝?”
沒一會兒,兩人都不由得笑了起來。這時,憂纔開始端詳這間屋子——兩個書架、一張矮桌、一張沙發......佈置極其簡單,甚至就像在一張普普通通的A4紙上依次將沙發、矮桌、牀、書架這些東西按部就班畫上去似的。
雖然簡單卻並不單調,反而有種井然有序的整潔感。
“話說,你得在這呆到什麼時候?”
憂緊接着又把視線慢慢拉回妹妹身上問。並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常一樣,“怎麼,這麼快就想我回去了嗎?”然而,澪卻像是早就看穿了他聲音裡那陣動搖似的眯起眼睛反問了回去。
“說得也是呢?畢竟哥哥你已經習慣我在家的感覺了吧?”
然後只見她輕輕捂着嘴,感慨似的說。
“是又怎麼樣?”
憂則是放棄掙扎、掩飾,乾脆地承認了。因爲他明白,此時此刻就算在澪面前逞強,也會被她輕易看穿。“喔?我還以爲你會再多繞繞圈子呢。”說完,緊跟着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實際上,是想我做的料理了吧?”
“呃......嗯。”
憂頓時微微有些臉紅,不過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
瞬間,澪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介於“誒嘿嘿”與“啊哈哈”之間的笑聲。帶着得意又驕傲似的表情,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雖然我是很想現在就回去——但是......”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了下來,並偷偷越過哥哥的肩膀,瞥了一眼茜那嚴肅又銳利的眼神。然後馬上又把視線收了回來,有些心虛地深吸口氣之後繼續說,“不過大概還需要一個月。對不起!”
話音剛落的瞬間,只見她合十雙手,微微低下頭。
“我明白了——”
霎時間,憂的聲音裡也帶着些許遺憾,然而他仍舊換上了一副笑臉。雖然,那看起來既孩子氣又勉強。“我說,差不多可以繼續開始了吧?”
這時,茜帶着銳利且毫不留情的視線從後面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澪的肩膀。
頓時,那既冷淡又帶着幾分戲謔般的嚴厲口吻讓她渾身不由得哆嗦了一陣!“我,我知道了!”然後迅速回到矮桌前坐下,途中動作都帶着些許僵硬與不情願。“好了,你也出去吧?”
然後,還沒等憂回過神來就已經被茜推着背給攆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緊接着,當他扭過頭的剎那,就看見筱的臉出現在了眼前,眨眼間幾乎近得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拍打在臉上的感覺,“哇?!”一瞬間做不出任何表情來的憂就那麼帶着呆愣的目光連眨了好幾次眼,他的大腦彷彿慢了半拍才做出反應。
頓時,只見被嚇了一跳的他不由得後退了幾步,後背輕輕撞上了身後那零星遍佈着裂紋與黴點的牆面。
“學姐,你在的話就出個聲啊!”
隨後,他用像是鬧彆扭似的聲音一邊埋怨;一邊做了幾次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對不起,但是你看看這個——”筱說完就帶着嚴肅的表情把剛纔的紙條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
憂猶豫了一會兒才總算是伸手接過。然後一邊盯着那上面的留言一邊問。表情既困惑又不解,甚至好像連頭頂上都冒出了許許多多的問號似的。
“這是剛纔梓媽媽悄悄塞給我的。應該是梓寫的。”
然後,就聽見她冷靜地用平穩的語氣解釋着,“從這上面的話來看,她這話應該是對你說的。”緊接着,稍作停頓的她在深吸了口氣後又用微弱的聲音補充了後半句話。
然後將食指輕輕抵在下巴上,再次擡起頭端詳着他那非常驚訝又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
“雖然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會這麼說,但是你想要怎麼做呢?”
這時候,憂微微歪起腦袋,抱着胳膊想了會兒說:“我還會去見她的。就算她真的不想再見我,我也得去問問理由嘛!”只見她帶着自嘲似的苦笑仔細地挑選着措辭,然後再將它們拼湊到一塊兒。
“是嗎?”
話音剛落的瞬間,筱忽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表情也不像是之前那麼嚴肅緊繃了,“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緊接着,只見她用捉弄人的語調驕傲地笑着說。
“那這次還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了——”
說完,兩人都不禁露出了彷彿只有彼此才能懂的微笑。
接着第二天,憂就來到了梓所在的醫院,途中去了趟理髮店將那過長的劉海給剪的稍微清爽了些。然後,又去附近的超市買了些水果——因爲自己不是很清楚她的喜好,所以姑且參考了筱的意見。
將葡萄、荔枝,以及蜜柑,還有曲奇餅一樣樣往籃子裡放。
這之後,換乘了大概3站的路程又走了20分鐘纔來到醫院。結果就跟想的一樣,梓見到自己的表情,就好像大難臨頭似的非常驚訝——甚至還拿被子矇住了腦袋,“爲什麼?”
緊接着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用有些顫抖、含糊的聲音問。
“因爲我把那張紙條扔進垃圾桶了。”
憂一邊走進來;一邊用手輕輕地把門帶上說。語調既輕快而乾脆,就好像在說着理所當然的事兒似的。“啊?”然後,一邊裝作沒看見梓那明顯像是在生氣的眼神;一邊把一袋水果放在牀頭。
然後從靠近門邊的牆角又拖了張椅子過來坐下。
笑眯眯地端詳着她那比紙張還要白幾分的臉。從藍色病號服袖口裡伸出來的手臂也比上次看到的更加纖瘦,似乎又縮小了一圈的樣子。整個人營養不良的感覺也更明顯了......
“爲什麼還要來啊?明明我都說了——!”
眨眼間,只見她用手抓着被子,指甲深深地陷在裡面,拼命搖着頭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問。高高的馬尾,也隨之晃動地非常劇烈。“你的確是這麼說了,但是我沒必要按着你的希望去做啊。”
憂認真地用手輕輕託着下巴解釋着,“而且感覺如果我真的那麼做了,你會傷心的——”然後,眨眼間又笑眯眯似的盯着她的眼睛補充說。“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在一個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去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呢?”
說着說着,漸漸能從她的聲音裡感覺到劇烈的動搖以及同樣程度的悲傷。
雖然梓此時此刻非常冷靜,但那樣的悲傷還是不可避免地向他壓了過來。就像,狂風暴雨一樣。“別這麼說,你現在不是好好地活着嗎?”憂稍稍提高了一個音階,不由分說似的蓋過了她的聲音。
“但是,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啊!”
瞬間,梓更加歇斯底里,輕而易舉地就表現出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的感情。“就算這真的是事實,也別那麼乖乖地坐以待斃嘛!多少抵抗一下不也很好嗎?”
說着說着,憂緩緩靠近她,輕輕拉過那微微顫抖着的手悄悄握住,“別那麼輕易就接受這種蠻不講理似的命運,還是說,你甘心就那麼迎接死亡?什麼也不做......?”
“當然不想!可是——”
梓幾乎沒怎麼思考就把到了嘴邊的話說了出來,霎時間好像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緊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下了腦袋,“可是我做不到啊,就算要抵抗,憑這樣的身體又做得到什麼?”
過了一會兒那微弱又壓抑得像是很拼命的聲音不禁又漏了出來。
等她回過神來時,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嚎啕大哭......手上的書,也掉在了地板上,霎那間發出了很響;非常刺耳的聲音。面對這樣的她,憂冷靜地重新坐回椅子裡,耐心的等着她平復情緒,“對不起,可以的話,剛纔的就當沒看見吧?”
然後好不容易用手背和袖口擦乾眼淚的她有些慌張地輕聲說。
“我明白了。”
憂也答應得非常爽快,並把慣用的右手輕輕放在了她腦袋上,“如果一個人覺得寂寞、痛苦的話,隨時都可以告訴我。一個人承受不了的話,分一半給我不就好了嗎?”
緊接着,他邊愛撫着那既清爽又有些蓬鬆的茶色垂肩短髮邊說。動作非常溫柔又小心翼翼......
“這樣的話,就不會那麼難受了吧?”
“嗯。”
梓猶豫了一會兒,便扭過視線,像是有些害羞般地點了點頭,“我明天,還有後天,只要有空都會來的。如果想哭的話,隨時可以借肩膀給你——”憂用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口氣盯着她的眼睛說。
不料他剛說完,梓便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彎着腰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隨時都可以嗎?”
憂毫不猶豫地用力點了點頭,“隨時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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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該這麼說嗎?”
見狀,憂拿食指輕輕抵着下巴思考了一會兒才說:“如果你願意這麼說的話,我會很開心的。”然後,不好意思地避開了她的視線。然後替她撿起了剛纔從手裡掉落的繪本、書籤。“謝謝你來看我。”
“別客氣。”
然後,氣氛總算是輕鬆了一點兒。“要吃蜜柑嗎?要的話,我幫你剝一個?”說着,憂從帶來的那一袋子水果裡挑了一個大的在手裡輕輕晃着問。“嗯,正好我有些渴了。那就麻煩你了?”
“好。”
頓時,兩人的對話不知不覺都變得有些孩子氣起來。不過,梓的表情已經不像剛纔那麼掙扎、歇斯底里了。就好像剛剛被暴風雨沖刷過的街道那樣,既平靜又溫和。
偶爾,好像還能看到彷彿像是在故意捉弄自己的微笑。
這種變化,讓憂長長的舒了口氣。同時也瞭解了梓那拼命想要隱藏起來的另一面。這種“迫不得已”的堅強,讓他的心,就好像被狠狠地挖去一塊似的疼。
然而,儘管如此,在那張好不容易纔找回的笑臉面前,他明白——自己也必須繼續裝作什麼都沒察覺到的樣子。繼續以朋友的身份和她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