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就這樣趿拉着拖鞋回到房間裡的憂,看見了正把背輕輕靠在椅背上打盹的筱——端正的五官;雪白的肌膚,以及正巧垂到肩胛骨的黑色短髮在燈光的映襯下彷彿多了一絲朦朧般的虛無感。
他悄悄地靠近,盯着那張臉,不停地打量、端詳着,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厭似的。
筱這時的呼吸均勻而規律,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就在眼前。憂苦笑着輕輕嘆了口氣,對於這個不請自來,甚至還把這裡當成自己家的不速之客他很奇怪自己爲什麼沒有產生哪怕絲毫的防備、厭惡的感覺。
連要和她保持適當的距離的想法都沒有。此時此刻他只想一直看着這副可愛、無防備,又有幾分成熟的睡臉,一直看下去。然而,他最後仍舊搖了搖筱的肩膀,
“要睡的話,也別在這裡啊——”
緊接着,像是勸告般的說。
“嗯?”
筱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伸了個懶腰,“我睡着了嗎?”
她一邊問;一邊迅速換成笑臉,接着猛然發現憂的臉就在眼前,表情頓時僵住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在剛纔。”
憂故作平靜,帶着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回答了她,不料話音剛落,筱的臉頰開始迅速飛紅,“也就是說,你看見了——?”然後,緊握拳頭放在膝蓋上的她看似有些心虛地問。
“你指什麼?”
憂裝傻,平靜地反問了回去。口氣輕快......
“別打馬虎眼,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忽然,筱內心的劇烈動搖、害羞更明顯了。而這都體現在了她現在那張像是熟透的西紅柿般的臉上。“如果你說的是睡臉的話,我的確看見了。”憂表情得意又驕傲的說。
“真的是,既然來了就叫醒我嘛!那樣真狡猾......”
深吸一口氣的筱冷靜地盯着他那彷彿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笑臉,以想要把那裡看出個洞來似的氣勢說。“狡猾?”憂苦笑了一會兒像是認栽似的聳了聳肩。
“就是說啊,如果你心懷不軌我不是就吃大虧了嗎?”
頓時,憂覺得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你到底把我想象成什麼人了啊?”愣了好一會兒才很不服氣地回敬了過去,同時,有些心虛地從她臉上挪開了視線,臉頰也開始迅速發燙,就像是剛剛燒開的水似的。
“......類似的可能性先放一邊,奏她說什麼了?”
剎那,筱用一隻手輕輕託着下巴,微微歪過頭問。“啊......她說爲了證明我不是在說謊,讓我明天帶你到約定的地方見面。”頓時,憂擡起視線,有些緊張地說。
“這樣啊......”
筱聽完後不由得輕輕點了點頭。
“她約在了哪裡?”
“車站前,我打工的餐廳——”
憂有些忐忑地說了出來,並不停地偷瞄着筱此時此刻的表情變化,“是嗎?”
只見她抱着胳膊陷入了一本正經的思考中。不過要得出答案本身並不需要多複雜的過程,“好啊,說實話,我也挺想見見她的。”只不過一會兒,她就擡起視線,笑眯眯地回答道。
冷靜、剋制的聲音裡,好像還混入了一絲興奮期待的感覺。
“可以嗎?”
“嗯。”
只見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畢竟,不能讓她誤會你在說謊嘛——”說着,她伸出一根食指舉到眼前,一邊搖晃着它;一邊口氣輕快地說,“所以明天,我會和你一起去。”
接着,頓了一會兒又補上了剛纔沒說完的話。
“哦。”
霎時間,憂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是含糊其辭似的點了點頭。緊接着第二天,筱似乎很早就起來了——在廚房忙活兒的她打開爐竈下面倒數第二個櫃子,然後取出水壺,把它擺上煤氣竈。然後駕輕就熟似的打着火......
緊接着又轉過身一邊哼着口哨似的旋律;一邊打開冰箱,想要看看裡面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當做早餐的——然而,那裡早就被憂當成了冷藏櫃。
只剩下五六瓶啤酒和一兩顆賣相不怎麼好的捲心菜。
“哎。”
她不由得苦笑着輕輕嘆了口氣,解下圍裙掛在椅背上。然後走到玄關換上樂福鞋,接着從鞋架最上面一層拿過靜靜躺在那裡的備用鑰匙。來到走廊上......
忽的,從背後掠過的風讓人不禁覺得有些冷,樓道里的燈此時此刻也正神經質似的忽明忽暗。
下了樓的筱走向了附近的停車場。
平時這裡總是擠滿了各種各樣的車,款式與顏色一看就能知道是年輕人會喜歡的。當然,自行車也混在裡面。只是,沒那麼顯眼罷了。她從牆角挑了一輛出來,然後熟練地騎着它順着住宅區的坡道瞬間就把公寓甩在了身後。
由於坡道有些陡,路面上還有水坑,所以筱不敢騎得太快,時不時就要剎車減速。
她的目的地是街對面的超市——
雖說只是解決一頓早餐的話去便利店就行了,但是她不想那麼隨便。所以儘管途中已經經過好幾家便利店了,可她依舊沒有停下來。直到超市出現在視野裡爲止。
這個時間來到這裡的人並不多,所以沒等多久就走了進去。當然,腳踏車也停在了不會妨礙他人的地方。
緊接着便能看見推着車,在一個接一個;一排接一排的貨架間不停來回穿梭的身影。筱好像非常享受這個過程。——只見她不停地將各種食材一個接一個往裡面放。
然後,去櫃檯結算。
之後兩手各拎着一個塑料袋就出來了,腳步非常輕快。
“醒醒!喂——”
回到公寓的她用買回來的番茄、生菜,以及切好的生薑做了兩人份的沙拉。當然,也準備了牛奶。然後來到臥室,準備叫醒仍睡得非常沉的憂——搖了搖他的肩膀。
“......唔姆?”
沒想到他翻了個身,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再不起來的話,我就要惡作劇嘍?”
帶着稍顯困惑的表情,她壯起膽子悄悄地把臉湊過去說。頓時,反倒弄得自己害羞得不行。而想要繼續裝睡的憂也因爲快要爆炸的羞恥心無法繼續裝睡了,“快點起來,今天還跟奏有約呢!”
眨眼間,兩個人都非常害羞,不約而同地把視線迅速從對方臉上挪開的剎那,筱故作平靜地說。
但是聲音卻非常生硬。
“哦......”
緊接着,憂跟着她很快來到了走廊上,“頭髮,翹起來了哦?”這時,筱一邊提醒他;一邊繞到前面輕輕踮起腳尖,用手幫她仔細地撫平。
“這樣就沒問題了。”
說着,自顧自地點點頭說。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陽光從半遮半掩的飄窗裡灑進來,將走廊染成了猶如麥穗般的橘色。“謝謝......”憂頓時又有些臉紅,不過還是老實地道了謝。
“沒事沒事,反正這種事我已經習慣了。”
兩人之間隔了些距離,一前一後地邁着步子。
“習慣了?”
“嗯,習慣了!”
就像是把他的疑問複述了一遍似的,筱用像是在哄小朋友開心似的語調說。“什麼意思?”然而面對憂那迫不及待又困惑不已的追問時,她卻沉默着輕輕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能說。”
“爲什麼啊?”
略顯沮喪的憂不由得抓了抓後腦勺。
“因爲,還不到說的時候嘛,所以,還不能說哦? ”
說着,她發出了“嗯哼哼”似的,像是在捉弄人一樣的笑聲。“哎,好吧,那我就不問了——”這之後,兩人迅速解決完早餐,給澪留了一份,就往約好的地方趕去。
車站距離公寓大概有20分鐘的路程,按現在的時間就算走着去也來得及。
於是,兩人就以相同的步調出發了。
一路上兩人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憂儘管對剛纔筱所說的“習慣”到底指什麼很在意。然而既然她已經說了不會再聊這個話題,那麼恐怕自己就算是使出渾身解數磨破嘴皮也不可能讓她妥協讓步吧?
所以,他也就把這個想法從腦海裡趕了出去。
不一會兒,車站已經近在眼前了——這時候,視野裡的綠色也漸漸多了起來,筆直沿着坡道向上延伸。每隔一段距離都能看見茂密的行道樹。這會兒兩人也已經站在車站外面的長椅前了。
而奏則就在另一張長椅上坐着。
她今天穿着厚實的純白色風衣,還圍着紅色格紋圍巾。此時此刻幾乎將半個臉都縮在了圍巾裡面。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時小了一圈。頭髮被不停橫劈過來的風吹得非常凌亂,幾乎遮住了她半邊臉。
“等久了嗎?”
憂苦笑着走上前,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我也纔剛到而已——”
只見她輕輕搖了搖頭,緊接着視線就落在了站在他旁邊的顯然與自己所熟知的筱稍有不同的女孩子身上。剎那,像是被嚇了一跳的她不禁用手揉了好幾次眼睛,表情非常驚訝又驚愣不已。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然後,默默地伸手指了指緊挨着車站隔壁再隔壁的餐廳。
隨後,快步走了起來......沿途在雪地裡留下一串清晰可見的腳印。身後的兩人也趕緊追了上去。
“看來你的確沒有說謊呢。”
這是她在店裡坐下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不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她又不禁追問道。視線謹慎而又充滿困惑地在兩人之間不停地打轉。
現在,這毫無疑問也是所有人想要知道的問題。
“筱,你沒有雙胞胎姐姐,或者妹妹吧?”
然後,她又向坐在自己身邊的,看起來仍舊處於混亂狀態中的筱確認了一遍。語氣、表情都非常認真。
“沒有!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頓時,筱回答她的嗓音裡甚至都能隱約聽見梗嚥了,“不如說我還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另一個世界?和我一模一樣,但又稍有不同的另一個我?什麼啊?完全搞不清楚!”
霎時間,她雙手抱着腦袋,盯着眼前稀薄沉悶的空氣接連發泄着,漸漸的,雙眼失去了焦點!
瞬間,焦躁、混亂、不敢相信、難以接受,這所有的感情就如同一鍋沸水,攪得她失去了正常的判斷力。思維的齒輪劇烈而不顧一切地空轉着!然後一個個接二連三地脫落下來,就像是枯枝敗葉似的。
她覺得自己的世界,正慢慢從腳底開始崩解、湮滅,隨後就像是沉入漆黑的海底一般只剩下了深不見底的虛無感慢慢啃食着脊髓!“冷靜點兒,筱!”
這時,奏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
“沒事吧?”
奏一邊扭頭端詳着她那有些蒼白的表情一邊不安地問。
看着好友那擔心的表情,勉強點了點頭。“嗯,別在意——”說着,伸手拿起眼前的薑汁汽水,仰頭像是發泄某種情緒一樣喝了一大半,然後總算是取回了冷靜。
“對不起,請繼續吧?”
“嗯。”
坐在憂旁邊的筱,隔着桌子,再次冷靜地繼續着剛纔忽然被打斷的話。她的語調既溫和又剋制,而且總是在恰到好處的地方停下來,給予他們咀嚼、消化、理解的時間。
“等等,如果你說的都是事實,那要怎麼做才能在兩個世界之間往來呢?”
奏與茜兩個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搶先向她提出這最重要的疑問,“即使世界的構成如你所說,但也應該不是那麼容易互相產生影響纔對。不是嗎?”
“的確,依據選擇誕生的世界,彼此之間確實遵循着互不干涉的規律——”
說着,又換成了笑臉的她伸手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橙汁,遞到嘴邊,抿了一口。這才繼續把話說下去。
“所以,我稍微做了點兒手腳。”
說着,她隨意地晃了晃捧在手裡的杯子。
裡面微微泛起些許漣漪的橙汁,似乎還剩下一半左右。
“什麼意思?”
奏用有些困惑又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的聲音問。
“也就是說,只要有能自由往來於兩個世界之間的工具不就行了嗎?”筱驕傲地盯着她的眼睛反問了回去。
“工具,是什麼?”
茜雖然一瞬間覺得非常離譜,不過仍舊幫她補完了後面的問題。
“量子計算機。”
筱很快把杯子裡剩下的橙汁一口氣喝乾淨,然後很自然地說出了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