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牧離回酒店,酒店門前的路燈壞了,正在搶修,暗暗沉沉的道路透着一絲頹廢的幽暗,牧離一手搭在她肩上,直嚷嚷着這裡痛那裡痛,並說晚飯叫餐到房間吃。
鍾未昔也很疲憊,幾乎昏昏欲睡,要不是對救命恩人還有點責任,真想把人給甩了,跑回房間睡大覺。
坡跟的高跟鞋踩在鋪着厚地毯的臺階上無聲無息,光可鑑人的玻璃門上反射出一道身影,進門前她看了一眼,那身影遠遠的佇立,像個影子,伴隨着她和牧離往裡走的腳步那影子從視線中消失。
次日早上鍾未昔沒能爬得起來,四肢好象完全不聽使喚,從昨晚躺下去就昏昏沉沉地睡着,再醒來又是被牧離捏着鼻子。
以爲她又要發一通起牀氣,牧離一看她睜開眼睛,馬上向後彈跳開來,“別怪我啊,我可是好心,你再不起牀可就來不及去辦事了。”
“幾點了?”她像大病初癒一般慢吞吞挪起身子,靠在那裡直喘-氣。
“九點十五分。”牧離看着她虛弱地喘/息,“是不是不舒服?”
鍾未昔強迫自己振作精神爬起來,白他一眼,拿上衣服進浴室。
一刻鐘後,牧離聽到裡面撲通的聲音,連忙去敲門,鍾未昔的聲音很快傳來,“沒事,不小心滑倒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
門內,鍾未昔確定是摔倒了,只不過不是滑倒,是突如其來的一陣頭暈,眼前發黑,栽倒在地,還好條件反射雙手本能地抓身邊的物件,但膝蓋還是摔腫了。
他們快中午趕到墓地,鍾未昔還穿着自己原來的衣服,牧離雖有不滿,卻沒說什麼,買了兩束花走到她面前,“看故人帶花,聊表心意。”
他想得周全,鍾未昔點點頭,找到媽媽的墓,上面擺了一束花,昨晚下雨,花被雨淋得有點溼,上面沾了雨水,看來是昨天有人來過。
是姐姐嗎?還是那個人?
媽媽和爸爸是合葬,旁邊就是爸爸的墓,鍾未昔分別擺了一束花在他們面前,留意到昨天那個來過的人只在媽媽前面擺了,爸爸前面卻沒有。這麼判斷應該不是姐姐,是那個人。
看完父母,鍾未昔往外面走,牧離在後面低頭磨磨蹭蹭,過了會上幾步上來,“未昔,我買了下午三點半的飛機票,還有點時間,你不回家看看?”
鍾未昔淡淡地應着,“不了。”
“爲什麼?”
“家裡沒有人。”
“你沒有兄弟姐妹嗎?端午放假可是全國性的公假,說不定你家裡有人在呢。”
鍾未昔側目而視,想了想,聽從牧離的建議。
進家門前鍾未昔在揹包裡翻了半天的鑰匙,最後從夾縫中困難地掏出來,門自動開了,鍾未染出現在門裡。
一看與鍾未昔一模一樣的臉,牧離嘴巴張得老大,“原來你們是雙胞胎。”
“姐。”鍾未昔看着鍾未染,又看看屋裡的賀融,想不到姐姐真的回家了。
對於幾年沒見的妹妹,鍾未昔表現熱情,“快進來坐。”
“這房子是你姐姐的?怎麼跟你到她家裡做客一樣客客氣氣?”牧離坐下後看鐘未染忙前忙後拿水果,忍不住又開始打探。
鍾未昔搖頭,捧着手裡的茶杯,小口小口輕啜。
牧離又看看坐在沙發上的賀融,看來這人是未昔姐姐的男朋友。
“未昔,你回來得正好,我正和賀融說起你,你就回來了。我們打算結婚,少了你怎麼行。”
鍾未昔看看姐姐和姐夫,“恭喜。”
“未昔,你過來,我跟你說件事。”鍾未染親熱地拉着妹妹的手跑進廚房。
廚房裡散發出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到處被抹得一塵不染,看上去姐姐花了心思做清理。進了廚房鍾未昔站到窗口前吹風,視野極佳,這是爸爸以前最喜歡站的地方,鍋裡燉着東西,爸爸就站在這裡抽菸看風景。
她的視線穿過窗戶,樓下有個挺拔的身影及一輛跟了她半天的路虎,他也在向樓上張望,對上她平靜的目光,他們之間隔了時間與空間,金錢與前程,權勢與地位,看似只有幾米的高空距離,卻如千山萬水,多了許多無法跨越的東西。
從去武漢找姐姐到現在,之間隔了一年多,沒有問候沒有關心,鍾未染直接講自己的,“未昔,我要結婚了,你見過的,就是坐在客廳裡的賀融。他家裡條件好,他父母說不要我孃家陪什麼,只要我嫁過去就好。但是現實容不得我天真,我身邊的女同學結婚有這樣的例子,一開始婆家說不在乎陪不陪嫁妝,可是等進了婆家的門,很多無奈就來了,每次吵架婆家就拿嫁家沒有嫁妝來刺女方,這令女方很難過,甚至擡不起頭來……BALABALA……”
鍾未昔覺得很奇怪,爲什麼最近很多人在她面前會長篇大論,半天繞不到主題上去,姐姐也是,說了一大通有的沒的,她們是親姐妹,有什麼事不直接說呢?
“……所以我的意思是想要回這個房子……”
“這房子你要就給你。”鍾未昔不在意。
“未昔,我講了半天你沒聽明白嗎?這房子爸爸不知道怎
麼搞的給了一個毫不相關的陶爲琳,我打聽過了,去年被轉到堂哥名下,現在是堂哥的房子。我找過堂哥,他說這房子他不打算給自己,是留給你的。我不明白,這房子是我爸的,就算要給也是我和你一人一半,怎麼能給他們呢?”
“姐,爸爸既然給了嬸嬸,這是爸爸的決定,我尊重他。”
“我就知道你記仇,怪我在武漢急着趕你走。你是不是和堂哥串通好了,想把這房子私吞?要是這樣你們不仁我不義,子女對父母的財產都有繼承權,別到時候怪我撕破了臉,告到法院,弄得大家都難看。”鍾未染惱火不已。
“隨便你怎麼想。我只向你保證,這房子我不會要。”鍾未昔淡漠地點點頭,隨即走出去。
客廳裡賀融和牧離不熟,打開電視緩解氣氛,不想廚房裡鍾未染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然後就見鍾未昔一臉淡然地出來。
賀融站起來,滿懷歉意,“是不是未染跟你提房子的事?別放在心上,她怕嫁進我們家沒地位,想要這房子增添點面子,其實我父母是真的不在乎。我跟她講過很多次,她就是不聽。”
“沒關係,祝你和姐姐百年好合,我該走了。”鍾未昔搖頭,露出一臉真誠的笑。本來她想留下來參加他們的婚禮,不過鑑於在武漢的例子,她想姐姐不會願意在婚禮上向賀家親戚介紹自己坐過牢的妹妹。
從家裡出來,鍾未昔顯得無精打采,表上表現得不在乎,可畢竟是姐妹,姐姐結了婚她卻不能出席,心裡不免苦澀。
難得牧離沒發揮他的八卦精神,全程給她一個安靜的空間,兩個人到了機場,時間還早。
牧離去了洗手間,鍾未昔低頭看着手機,“嗒嗒嗒”一陣皮鞋的腳步聲來到跟前,稍有停頓,旋即站定住。
保持着看手機的姿勢,鍾未昔驟然有種時光倒流的暈眩感,這熟悉的皮鞋聲,熟悉的氣息化成一股無形的力量開啓了記憶的大門,她的內心沉澱着滄桑與淡然,很自如地擡起下巴,用柔和的聲音淺笑着說,“這麼巧。”
“不巧,我從昨天跟到現在,爲的是想見見你。”黑司曜很想這麼說,只是他做不到像她這樣平靜,好象老朋友碰面一樣交談,只能把這句話吞進肚子裡。
他仔細觀察着她,她和昨晚給人清新時尚的感覺不同,身上罩着過大的衣服,鬆垮垮地罩在那骨瘦如柴的身軀上,在空氣中一陣陣飄蕩。
想要把她身上的每個變化都盡收眼底,越是想這樣做,越是發覺眼睛脹澀,快睜不開,只想流淚。
在她眩目的微笑下,在人來人往的候機大廳,她的臉上、身上,每一個細節都顯得那麼從容淡定,這份觀察結果讓他的心掀起沉重的失望與落寞,委屈與疼痛。
他牽腸掛肚苦熬了這麼久,她卻如此心平氣和,爲什麼?她忘了他嗎?他害得她那麼慘,無辜的兩年牢獄,爲什麼她不恨他,不指責他的殘忍與不擇手段?
“是啊,真巧。”他同樣微笑,從昨天在車禍現場遇到,他看到她燦爛的笑臉,看到她雖然瘦,卻不再如兩年前一樣頹廢,她變了,變得開朗,變得愛笑,也變得小孩子氣,愛和人打鬧。
“這正印證了一句,無巧不成書。”鍾未昔委婉而客氣,不見熟絡,只是單純的故人見面用語。
黑司曜聽得如針在扎,曾經的感情付之東流,現在擺在面前的是一份疏遠與淡漠,他們說着不痛不癢的問候,笑得客套,他終於意識到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已經被完全消耗掉了,除了一堆腐爛的傷口什麼也沒剩下。
牧離老遠就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鍾未昔面前,兩個人不怎麼說話,互看着,眼神中的交流看不出什麼,唯一使他另眼相看的是這個男人正是昨天路虎車的主人。
“未昔。”牧離走過去,眼睛盯着黑司曜,“你是誰?別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