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將問武億此令何來,他據實說了,見龐萬春譏笑,義正言辭道:“我知一說,這混賬名兒更加賴不掉,反正我一沒殺趙王爺,也沒在杭州夜貼告示的,愛信不信。”呂將雖有所信,但關鍵時刻,寧枉捕千人也不錯漏一人,然念他是教主義弟,不便治罪,只得捉了,下監候審。
約到中午,有人送飯來。他半睞着眼睛,也沒在意。只聽一人說:“夫人,別耽太久,否則,否則······”語氣頗是爲難,另一人道:“曉得的。”聲音溫婉,武億似遭了雷劈,一睜眼,果是白衣姑娘,她仍穿着白色衣裳,不過長髮挽起來,鬢邊插一朵珠花。一邊把飯菜並酒放在他面前,一邊囑咐趁熱吃,武億先也慨然的,見到這番光景,悲從中來,沒好氣道:“我沒親沒故的,到了死來也不麻煩人,甚麼‘不做餓死鬼’,別人管我卻不管。”白衣嘆氣不語,只一行擺飯。武億知道氣的好沒來由,惟恐她寒心去,忙賠禮說:“我也不是存心找你不是,你如今是夫人,何必還來操心?”白衣手上一滯,仍道:“我這一生算沒活的。家主雖待人好,但始終高在雲端,遙不可及,又是個超然物外的,即便我走了,也不見得放在心上,諸事一個‘順’字,甚麼都理數應然,倒不管。崖前一夜,見你爲白小姐如癡如狂,便想:‘若有一人如此待我,就算死上千回萬回也值的。’你走後,我在白家孤院,遊蕩了一日又一日,只斷瓦廢壘、蒿萊滿地,又牆垣一首‘楊花詞’,離合之情、興亡之感由生,不久便生了場病,總是看到荒魂野鬼,那滿目山川也盡是血淚。總算還好,龐大哥一直伴我左右,漸漸地人也好來,放在你身上之心也逐次淡了。”武億聽畢,反而釋然,暗想:“女兒如花,歸你歸他歸我,總歸有個歸處。自來花在枝頭更俏,迎風招展又有枝葉相護,不必時候未到便落花成泥。姐姐是我心頭惟一開豔不敗的花,那是歸我的,誰也搶不得,至於其它,惜之、重之、憐之、護之罷,何來煩惱?”微微一笑,端了飯便吃。
白衣一邊瞧他吃飯一邊笑道:“若整日和你在一起,不喜歡是難的。”武億一怔,問道:“甚麼?”她微笑道:“沒甚麼。”伸手拂去他嘴角上的飯粒,說道:“你究竟心善,殊不知人家都是兩個心的,一個在外一個在裡,多防備些。”武億笑道:“我一個窮漢,要麼沒麼,哪來圖的。”
正說着,聽到安雪叫聲,放碗一看,見她小跑過來,身後跟着兩名士兵。右邊一位把安雪推了進去,又請白衣出來,說不能與這二賊逗留。武億不明情況,那人說:“這丫頭不知好歹,我們好心送她出城,倒不領情,只管罵,還說若不讓你倆關在一處,便在街上亂數明教的罪狀。”哐當地上了鎖,武億也沒知覺,只瞧她桃面意興的樣兒,甚是感激。白衣叫了幾遍,他沒聽見,自顧發呆的,只好搖頭悶氣一回便走了。
安雪見武億發怔,執他手道:“武哥哥,你別害怕,咱倆生死一處,有個伴的。”武億嘆道:“這又何苦?”她微微一笑,轉頭顧起牢獄,說道:“武哥哥,方教主是你大哥,不會真砍你頭的。”武億尋思:“大哥身處此位,必有諸多奈何,無論怎樣,也沒有怪的。”
這日正和安雪閒話,忽報左將軍到,便聽來人大嚷:“他媽的小雜種,老子非剮你皮不是。”安雪皺眉:“這人亂罵,好沒禮。”那人回道:“老子沒禮是條漢,不像他媽的烏龜王八蛋。”說着,一位兇惡大漢怒目直來。一身大紅,頭上卻扎着白巾,伸手便來扯武億,只是隔着鐵欄不能,便吩咐左右開門。守衛戰戰兢兢道:“將軍,教主有令,這位小哥暫時押着就好,等秀州定了······”大漢罵道:“定個屁,本來江南河一役後,大局已成,但突然間殺出個修羅門來,一下局勢顛了個倒。”武億一驚而起,愕道:“甚麼?”大漢嘿笑道:“少給老子揣着明白裝糊塗。”他瞧一眼武億腰上佩劍,說道:“羲和劍乃是古劍,天下只有一沒有二的,那修羅門門主使的正是這口長劍,且自稱姓武名億。”武億渾身一震,暗想:“誰冒我之名行事?”大漢仍道:“這人底下也有八修二羅,個個都是一頂一的高手,兩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割人頭顱恰似探囊取物,好生厲害又好生歹毒,兄弟們死狀慘烈,叫人不惹一睹。”說至最後,聲音哽咽,滿腔悲憤盡化一掌直取而來,狠狠打在鐵欄上,鐵欄聳聳欲動。武億拱手道:“好漢,不說我與方大哥義結金蘭,做不出這等事,就說明教爲民起義,我武億即便是奸惡之徒也斷不會與尊教爲敵。”大漢道:“我親眼所見,有得假?”武億道:“你親眼見到我了麼?”大漢上下打量他一番,說道:“那人一直遠觀未戰,我也沒近瞧,只見身履白衣白冠,像個公子,倒與你不同。”武億正要說話,他搶白道:“那又怎地?衣服行頭,換一換就得,難道誰是靠衣服來認人麼?”武億一時語塞,安雪道:“你也說不靠衣服認人,怎地人家說是武億,還鐵打的信呢?”大漢道:“就憑他腰間的羲和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