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億問道:“後來呢?”桑秋靈道:“後來呀,自然是要我以那半死不活的演示如何製造屍人了。”武億屏氣聆聽,她忽然不往下講,只道:“那可恐怖嚇人了,你還是孩子,不聽也罷。”便略去具體過程,續道:“當我手上沾滿血,當氣氛可怖到極致,那個人卻連眉頭也未剔一下,一直慢悠悠撫琴。琴音雖悲,卻蘊有大慈,洗省、淨化,不僅周遭所立之人,連我刀下的半死人也安靜下來。”武億順口便道:“大聖遺音。”桑秋靈稍怔,問道:“你竟知道麼?”武億道:“我哪裡知道,一知半解都不算的。”桑秋靈略顯失望,嘆道:“我不會彈琴,對音律更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未知幾根絲絃兒,手指輕撥,竟能如此。”許相一直未有言語,這時忽然道:“人五感相通,故音同花語,如你‘花解語’那般,所不同處,花意在‘解語’,通人情,探人慾,乃‘控’之下計;天下莫有如堯舜者,釋迦牟尼佛,雖不見‘道’卻得之用之,存一顆濟世活人的熱心,以玄然之姿縹緲之狀,濟黎明或渡衆生,此乃‘控’之上計。”二人似懂非懂,武億問道:“這兩者之間顯別在於一個‘道’字,但究竟甚麼是道呢?”許相道:“這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老莊說:‘夫道,有情有信,無爲無形;可轉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倒是三言兩語言之不清的,只恐修書立學方能解之一二。”武億道:“既然無爲無形,我可說言之無物罷?言之無物的,等同吃喝拉撒,排解之廢物,要來何用?”許相道:“此言差矣,‘道’是萬物之源,見或不見,要或不要,便在那裡,即便時間流逝,空間扭曲,都在那裡,凡俗人無才無德無能,視之自然無物,只具有聖人才氣的,才能領悟。”武億仍是不懂,但這話着實激起他倔脾氣,不依不饒道:“我是蠢物,自然看不到得不到,那得‘道’者呢,難道就好些麼?是多長几斤肉呢還是多升幾級官兒呢?”許相道:“少俠所慮範圍又小了。山川中得之者爲河嶽,進爲岱宗,天上得之者爲日月,將比之,人得之者,自然爲人中龍鳳,豈是些蠅頭小利能比?”武億乍舌道:“說來說去,所謂得‘道’者不過‘上’人,咱們這些‘下’人算是泥巴里栽跟頭,糊塗蛋一個。”
許相淡笑不語,桑秋靈朝武億道:“這又不像吃喝,沒了便死的,即使大惑終生不解,也沒甚打緊。對麼,好孩子?”武億笑道:“很對,我纔不管。”桑秋靈道:“先生的話很有道理,不過玄之又玄,暫且不表。”一時,俱怔怔地無話可說。
桑秋靈兩眼愣直,許久方道:“這個人狼子野心,不僅想製造‘屍軍’,還想以琴控之,倘若得幸成了,只恐天下遭劫。”武億想起去年那回,有一雙白衣男女以琴笛退敵,因遠瞧不清相貌,但憑顧眉畫神色,又有許相老僕在近,便猜度幾分,轉頭問之。許相道:“我是醫者,所通醫理,外加一些經世致用的學問,能說幾句道理,像琴棋書畫,大抵是門外漢。”他既這樣說,武億也不便多問。桑秋靈道:“依照方法,制屍人必先開腸破肚,及此時,畫面慘不忍睹,就連冷心腸的金劍聖都不由皺眉。那姓封的少年雖然鎮靜非常,但手指微顫,顯然是故作姿態。只要他心有餘悸,我便有隙可趁,正思條計時,只聽幾聲朗笑,一個鮮衣少年跨流星步,皎皎而至。他雖未成年,但寬袍錦帶穿着也極好,鬱郁如青松,真若臨風玉樹,不肖說面如冠玉,行走之間,意氣風發、神采飛揚,步態之優雅之利落,實恐少見。這樣的人即使粗衣麻衫,蓬頭垢面,也極難掩飾通身的氣派。”武億點頭道:“我見過一個這樣的人,就是當今名譽天下的趙王爺。”桑秋靈道:“王爺?嗯,他的確像個王爺。”頓語片刻,續道:“他手上拿着翡翠撒扇,原來竟是暫住在自家的公子。眼見這般光景,卻毫無所畏,本來嘴裡咬着一個鮮紅蘋果,這時眼盯着怪人,倒還吃得下,大概孩子心性,把果核吐了,將剩下的果肉投喂到怪人嘴裡,並笑道:‘乖乖,人家那樣對你,我好送你一程,好不好?’說着摸出一管笛,吹了一首綿綿的曲子,暖洋洋的,倒真化解恐怖的氣氛。金劍聖請示拿他,少年未應,只一雙剪水明眸盯着,錦衣少年下笛笑道:‘我知你是遼國小王爺。’這話一出,勁刀刷刷,他卻沒事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