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在心中不斷地默唸着“李基”的名字,將這個恩義的名字牢牢地記在心中之餘,愣愣地走出了縣衙之時,驟然看着面前人來人往的大街,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忘了問那三百錦帆賊具體被安置的位置了。
就在甘寧心中糾結要不要返回縣衙詢問一下李基之時,一個坐在縣衙斜對吃着東西的中年人站了起來,然後衝着甘寧招了招手。
甘寧伸手指了一下自己,那中年人則是肯定地點了一下頭。
甘寧略有些疑惑地朝着那中年人大步地走了過去,心中卻是非常肯定自己並不認識此人。
只是等甘寧靠近後,那中年人用衣袖擦了擦嘴,然後就直接開口道。
“跟我來。”
旋即,那中年人沒有多廢話,徑直起身領着甘寧往着東邊走去。
甘寧略微皺了皺眉,但還是大步地跟了上去。
而在跟着中年人兜兜轉轉了一陣,甘寧很快就出了城,來到了一處位於城郊外的莊子。
隨即,那中年人上前與莊子的門房交流了兩句,然後手中似乎拿了一筆賞錢,就心滿意足地笑吟吟離去了,留下甘寧還在門口處有些茫然。
一時間,甘寧被這不明所以的情況弄得甚至不知道該進這個莊子,還是要跟着那個中年人離開。
就在這時,在那莊子門房處卻是走出了一個少年郎,目光細細地打量了一下甘寧,然後行禮道。
“甘興霸,請吧,江值與你的那三百弟兄都在裡面了。”
甘寧聞言,心中疑慮方纔隨之散去,大邁步地隨着那少年郎朝着莊子裡走了進去。
只是,甘寧依然忍不住好奇地確認道。“你們是吳郡官府的人?爲何要弄得似乎如此隱秘?”
“準確來說,是主公的人。”
那少年郎神色平靜地答道。
“子坤先生應該也與你提過纔對,你雖實爲主公麾下將領,但明面上與吳郡不該有半點干係,我等亦是如此。”
“因此,江值與汝的三百弟兄們自然不宜由吳郡官府進行接觸,所以此事便被子坤先生交給我來負責聯繫。”
頓了頓,少年郎的腳步隨之站定,臉上依然彷彿沒有任何表情,生硬地開口道。
“吾名劉洋,今後汝跟一應部下與吳郡的聯繫,皆是由我所負責對接,汝可以記住我的臉,只有什麼時候我死了,纔會換人與你對接。”
甘寧的神色流露出幾分驚異,眼前的劉洋在說出“死”字之時,表情平靜得讓甘寧覺得對方似乎在談論着什麼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沒有字嗎?”甘寧隨口地問了一句。
直到這時,劉洋的神色纔有了些許的變化,道。“吾的功績,還沒有值得被主公或子坤先生賜字。”
這讓甘寧的心中爲之略微一緊。
甘寧在許多方面堪稱神經大條,在對某些細節卻也是觀察得極其仔細。
眼前這個名爲劉洋之人,對於自身的生死尚且蔑視,讓甘寧一度懷疑這是不是從小就特意壓制情感培養出來的死士之類。
只是,令甘寧頗爲意外的,卻是劉洋那細微的神色變化又似乎透露着在渴望被認可的榮耀,足以左證他有着正常人的情感。
怪異!
自走入這處莊子,甘寧就覺得頗爲怪異。
不過,隨着甘寧走進莊子的練武場之中,看着自己的那一票面孔熟悉的兄弟們正百般無聊地以練武場的器具打磨力氣,表情驟然化作狂喜。
“哈哈哈哈,小的們,你們的船長回來了!”
伴隨着甘寧的一聲大吼過後,讓整個演武場的氣氛都陷入了頃刻的死寂,那一個個呆在練武場的漢子們紛紛扭頭看向甘寧。
下一刻,整個練武場就宛如是一大羣猴子那樣“噢噢噢噢”地叫喚了起來,且一個個漢子瘋狂地朝着甘寧包圍了過去。
“哦哦哦,老大,你原來還沒有死掉啊……”
“老子聽說你刺殺那劉璋,然後就沒動靜,還以爲你已經被做掉了!”
“就是,老子給你虛空哭墳都哭了半天,還想着這一次肯定是要涼了,要跟你到黃泉之中團聚了,沒想到還能活着看到你。”
“不過這樣一來,老大那鳥吏肯定是做不成了,以後是不是又能再當錦帆賊了?”
“起航起航,只要還活着就又能跟着老大啓航了。”
……
看着演武場之中甘寧那滿頭大漢的模樣,聽着那一句句粗鄙放肆的話語,劉洋緩緩地後退了半步,然後則是靜靜地看着他們。
錦帆賊!
在劉洋被收到今後將負責這些錦帆賊之時,便已將短時間內收集到的錦帆賊情報都看了一遍。
所謂錦帆賊,那便是披服錦繡,奢侈高調,平日裡攜弓帶箭,頭插鳥羽,腰繫鈴鐺,步行則陳列車騎,水行則是接連舟船。
用街溜子或遊俠來形容他們,也不太妥當。若是按照李基的話語來形容,那便是一羣中二病且有着自己那一套獨特行事風格的水賊。
論高調與囂張,整個大漢的土匪水賊當論甘寧爲最了。
只是錦帆賊罕有殺良事蹟,再兼之甘家在巴郡也有着幾分影響力,這才保着這一支四處遊蕩不過三百人的錦帆賊一直沒有被剿滅,甚至隨着甘寧當了個計掾小吏後,其餘三百錦帆賊也跟着從良當起了郡兵。
‘這些人,果真能當得起子坤先生的厚望嗎?’
劉洋麪無表情的臉龐之下,浮現着這個懷疑。
而經歷了一番生死,好不容易纔再度與這些弟兄們再見的甘寧足足在演武場鬧騰了一刻鐘,直至聞訊而來的江值一把將甘寧從人羣之中扯了出來。
將甘寧拉到一相對僻靜角落的江值,急聲追問道。
“興霸,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何會有傳言你刺殺璋公子?”
這五日來所發生的變故,讓江值迄今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先是稀裡糊塗地被當做刺殺劉璋的同黨抓了起來,本以爲定然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沒想到又稀裡糊塗地直接被釋放趕下了船隊。
然後,剛出了渡口的江值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什麼對策,又被一夥人無縫銜接地綁着送到這一處莊子之中呆着。
而面對江值的追問,甘寧神色不由得多了幾分慚愧。
對於這一位多有照顧自己的叔父,年少之時甘寧或許不以爲然,但如今已知這一份的情誼之重。
如今,儘管江值安然無恙,但卻是被連累得把郡丞的官職都給丟了。
這可是江值奮鬥了半輩子,以及甘家在背後推動了不知道多少年纔拿到手的郡丞之位。
倘若是那羣錦帆賊部下們,甘寧與他們同生共死便是了,甘寧沒有什麼愧疚可言,但甘寧現下無疑有着幾分不敢面對江值。
只是面對着江值的連連追問,甘寧也只得含糊地答道。“叔父,那季玉小兒辱我,我便欲殺之而後快。”
頓時,江值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然後就是哀嚎痛哭出聲。
“叔父因何而哭?”甘寧連忙問道。
江值悲嗆不已地開口道。
“興霸啊興霸,你我能活命與否也就罷了,可憐甘家尚在巴郡,你那叔母與族弟亦俱在巴郡,璋公子返回益州之後焉能放過他們?”
“自此,甘家可就只剩你我二人了!痛哉哀哉!”
甘寧連忙答道。“那子坤先生說季玉小兒不會追究甘家。”
江值的哭聲一頓,追問道。
“誰?”
“子坤先生。”甘寧再答。
“可是吳郡郡丞李基,李子坤?”江值有些緊張地追問道。
“正是。”
甘寧肯定地答一句,然後也跟着莫名多了幾分緊張地問道。“叔父,莫非其中有什麼問題?”
江值的臉色一陣變幻過後,開口道。“興霸,你將所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詳細陳述一遍。”
旋即,甘寧便將自己所知的事情儘可能具體地說了一遍。
等甘寧說完後,江值方纔緩緩地舒了一口氣,道。
“興霸,看來乃是你我與甘家命不該絕矣,卻是遇到了貴人,承蒙子坤先生相救,得子坤先生如此肯定的語氣回答你,看來性命都俱是保全住了。”
說到最後,江值不自覺地拿袖子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
此刻從第三者的角度去聽,江值方纔真正意識到其中的兇險所在。
儘管江值也完全猜不到李基到底是如何說服劉璋放棄追究此事,但有一點無疑是可以肯定的。
那便是倘若甘寧沒有及時求動了李基,江值恐怕自己早已經是身首異處,便是連在巴郡之內的族人都將受到莫大牽連。
隨即,江值重重地拍了一下甘寧的肩膀,沉聲道。
“興霸啊興霸,今後汝可莫要如此衝動行事,縱是當真要殺誰,也定要有絕對把握方可出手,否則一旦失敗,後果往往都是不能承受的。”
“而如今能得子坤先生看重,今後於前途而言,或許是福非禍也不無可能。”
作爲一個原本毫無根基的寒門士子兼甘家贅婿,江值可以在三十餘歲就藉由甘家的人脈爬到了巴郡郡丞的位置,自然不僅僅只有拍馬遛須的表面功夫,實則暗地裡的手腕亦是狠辣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