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沫捲縮着雙腿,偏頭看向那盞油燈,小火苗在他眼中跳動,醉倒的守衛趴在桌子上,聽着背後不知是誰的噓噓聲,眼角緩緩留下淚水。
忍不住心裡埋怨自己,爲什麼腦瓜一熱的要回來呢?老老實實的跟着兩姐妹去南陽郡享福多好呀。
但他並沒有那麼去做,也許他和何後相識的時間不長,但感情就是這麼不講道理,離開皇宮以後的這些天,腦袋裡全是她的身影,一顰一笑,都牢牢地刻在心上。
他不確定這是不是愛情,之前從未經歷過,但當他得知何後或有危難之時,心頭毫無徵兆地跳了一下。
就是這一跳,讓他做出搶奪馬車的舉動,但他並不會駕馭,一路只管加速,加速,再加速,他希望早一點找到諸葛亮。
眼下身陷囹圄,但並不後悔,相反,他有着比任何人都堅定的信念。
不知不覺中倚着鐵欄杆睡着了...直到一陣叮噹聲響才又把他從睡夢中驚醒。
“開飯了,開飯了!”
劉沫半眯着眼睛看向正在派飯的守衛,又看了眼大木桶裡的混合豬食,只覺得倒胃口,一點兒食慾都沒有。
“喂,新來的,過來領飯聽到沒有?”守衛敲了敲鐵欄杆,瞪眼珠子地看着他。
劉沫也在看他,兩人大眼對小眼的瞧了好一陣,還是守衛率先打破僵局。
“怎麼着,耳朵聾啦?”
“這是給豬吃的。”
“嘿,還挑肥揀瘦的,你吃是不吃?”
“不吃!”
劉沫堅定地說道,這種嗖飯嗖菜,別說給人吃了,連豬狗見了都會繞開走!
“好,你不吃是吧?可別後悔,我還不伺候了呢!”守衛將木桶撂地上,把勺子給了囚犯,一扭頭轉身便走了。
劉沫懶得理他,走就走唄,反正又不會放他出去,擡頭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心中疑惑,連四更天都還沒到,怎麼就開飯了呢?
“嘿,小子,你有種啊,記得下輩子投個好胎。”一箇中年大叔端着飯碗走過來,在離茅坑有些距離的地方蹲下來。
“怎麼說?”劉沫一臉不解地問道,聽這話的意思,那傢伙還會報復?
“你等會兒就知道啦,這牢房可不是白住的。”中年大叔見他這副模樣,看了看周圍,小聲說道:“你曉不曉得,北邊(黃河以北)來的災民擠破腦袋都想進來吃這碗飯,就這樣,還不一定能進得來呢。”
“這太誇張了吧?誰會喜歡吃這東西?再者說,一路上我也沒看到多少災民呀,頂多是有幾個叫花子而已。”劉沫對此表示一萬個不相信。
“誒呦,這東西好着咧,曉不曉得,北邊鬧黃巾之後,老百姓沒得糧食吃,就連樹皮草根早都啃光咧,咱在這裡能有口米糧,享福吧你。”說着,中年大叔好像怕飯菜涼了,竟直接用手抓一大把往嘴裡放,吃的津津有味。
劉沫不忍直視,生怕多看一眼會直接吐出來,沒有在災民的問題上停留,他現在考慮的是怎麼才能出去。
下意識把目光投向那盞油燈,在燈座底下壓着一串鑰匙。
那是打開牢門的鑰匙,可要怎麼才能拿到呢?而且即便拿到了,他也無法肯定自己能逃出去。
噹噹噹——
一陣急促的敲擊聲忽然響起,打斷了他不切實際的思緒。
“上工了,上工了!”
來的又是那個派飯守衛,後面還跟進來一隊士兵。
派飯守衛來到醉酒守衛面前,恭敬地說道:“祖宗,煩您老動一下身子。”
劉沫疑惑地看去,不看鬍子的話,醉酒守衛也就二三十歲的年齡,怎麼反而當起祖宗來了?呵,倒是有趣,這裡一定有故事。
“嗯...拿去!”
醉酒守衛連頭都沒擡,直接隨手一扔,鑰匙就掉進派飯守衛的懷裡了。
“多謝祖宗,您繼續睡,繼續睡。”
拿到鑰匙的派飯守衛點頭哈腰的後退,隨後轉身小跑着來開門,似乎怕打擾對方的時間太長。
“都排好隊出來了,新來的你過來站最前面,等會兒我跟你詳細說說要做的事。”
劉沫見此,只好站起身來,下意識撇了醉酒守衛一眼,然後第一個從牢門裡出來,聽話地站好。
“看在你是新來的份兒上,有些話我就提醒一下,老話說得好:沒有吃白食的囚徒,在這大牢裡,你必須爲自己證明一件事。”
“什麼事?”
劉沫皺眉看着腳脖子上的鐵鏈,擡腳跟着往前走,身後則是一衆囚徒,大家都被鐵鏈鎖在一起,走起路來有點兒像趕屍隊。
只不過一個是叮鈴鈴...一個是嘩啦啦...
跟着來到大門口,在即將走出去的時候,守衛轉過身來對他說道:“證明你有住在這裡的資格,或者說是...價值。”
“你們...”
劉沫聽了這話不禁皺眉,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反正就是有點討厭這個傢伙。
“別你們我們的了,既然來了,就要按規矩做事,跟着走吧。”
一行囚徒相繼從牢裡出來,陽光照在他們的臉上,沒有人會爲此感到高興,因爲對於他們來說,又是一整天地獄般的勞作。
“快走快走,看什麼看!”
啪——
一鞭子抽在劉沫的身上,只因在路過春風館的時候多看了眼。
“瞪什麼眼?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劉沫不忿地收回目光,他這才知道兩旁的士兵幹嘛的。
繼續往前走,路線避開了繁華街市,但還能聽見些許叫賣聲,這令他心中很是感慨,前幾天,他還可以在街上閒逛,現在卻只聞其聲,不見人矣。
悲嘆!
“上城牆,都給老子小心着點兒,再有人像昨天那樣掉下來,老子連治都不給他治!”
劉沫擡頭瞧着眼前十幾米高的城牆,心中忽然打起鼓來,這纔想起自己有很嚴重的恐高症!
再看看那只有半米寬的階梯,一直通向十幾米高,另一側沒有任何防護。
拜拜,古德拜!
侯爺我不玩了還不成嗎?
穿越者的身份誰愛要誰要。
孃的!
“往哪兒走呢,滾上去!”
劉沫本想轉身便走,卻立刻被轉了回來,屁股上捱了一腳,被硬趕上了臺階。
“磨蹭什麼,往上爬啊!”
“我,我恐高啊...”
劉沫離地兩米,兩條腿就有些抖了,然而,接下來看到的一幕,卻促使他不得不鼓足勇氣繼續往上爬。
有一個士兵拉弓滿弦,箭頭直接鎖定在劉沫身上,人家也不再多餘的廢話,就讓你自己看着辦。
爬,還是不爬?
爬!
爲了活命,劉沫別無選擇,好在爬之前就把腳鏈去掉了,不然難度係數還會增加。
對於普通人來說,爬個五六米沒什麼感覺,但再往後,你就會感到手腳冰涼,多爬10釐米都會緊張的不行!
“呼呼...”
“下一個,你上!”
劉沫此時剛好爬到這個高度,左邊是堅硬的城牆,右邊卻一點阻擋都沒有,他的眼睛一直目視前方,沒有去想第二個爬的人,他唯一要做的是身體緊靠左側,目不斜視地繼續往上爬。
五米...六米...七米...八米...九米...十米!
十米有多高?
想象一下你從四五層樓的窗口往下看,就是那種感覺...
冷風襲來,在臺階與城牆間形成一股力量,令人感覺隨時會被吹下去。
“冷靜,你行的劉沫,你行的!”
劉沫閉上眼睛,他的手腳已經不太聽話了,意識也逐漸模糊,多半是因爲沒吃飯的原因,此刻竟然產生了幻覺。
耳邊傳來老黃門的聲音,還有那三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徒弟:
“狗娃兒,跳下來吧,跳下來,我就放了你...”
“狗娃兒,皇后娘娘把我們都殺了...”
“我死的好慘...好慘啊...”
“好慘啊...”
...
“都給我住嘴!”一絲鮮紅嘴角流出,就在其搖搖欲墜,即將掉下去的時候,他咬破了舌頭。
疼痛感使他瞬間清醒,由幻覺產生的‘鬼魂’瞬間散去。
老黃門的死是罪有應得,三個小黃門的死,則是何後爲了隱瞞而殺人滅口,與他也有間接的關係。
但事情從另一個層面看,如果當時那三人沒有放他出來,也就不會有後面的許多事情發生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劉沫對此看得很透,所以,剛纔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幻覺,就算他們再死幾遍,也無法動搖他的信念。
“娘娘,我一定要活着去見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力量,讓他重新獲得了對手腳的掌控,僵硬的身體再次動起來。
十米...十一米...十二米...
底下,那個派飯守衛仰頭瞧着,看到繼續往上爬的劉沫,心裡多少有些意外,忍不住說道:“這小子還真行,餓着肚子還這麼有力氣。”
那名士兵見狀,便把弓箭收回來,臉上的表情也緩和多了。
就這樣,劉沫一口氣爬到頂端,有人把他扶穩,並重新帶上腳鐐,被‘老人’帶着向一邊走去。
劉沫這纔敢往下看一眼,竟發現離地面足有近二十米高!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剛纔是怎麼爬上來的,那個人...真的是他嗎?
“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哦,我叫劉沫,劉備的劉,唾沫的沫。”
“劉備是誰?”
“這個嘛...好像是中山靖王之後,孝敬帝玄孫,我倆拜過擺子的。”
面對‘老人’的問題,劉沫實話實說之後,又給自己按了個‘宗室義弟’的名頭,就不知,劉備日後聽到了,又會是什麼反應?
“我滴個乖乖,你還和皇親沾邊兒咧!”
“也沒什麼啦。”劉沫多少有點兒心虛,見對方隨手將一空筐遞過來,他下意識伸手拿住。
‘老人’拿起鋤頭,手指地面說道:“放在這裡,等我刨碎,你就往裡裝石子。”
“好的。”
劉沫依言將空筐放下,擡眼望去,能看到潁川城全貌,城內欣欣向榮,而城外卻是荒蕪一片,幾個莊稼地也因饑民的破壞而荒廢了。
“你娃要是真的皇親就好咧,就不用受這罪咧。”
“這怎麼說呢?”在他的道德認知中,還有着‘王子與庶民同罪’這種觀念呢,但卻並不適用於東漢末年。
“你若是皇親,哪怕犯了天大的罪過,都不會被關進大牢,最多呀,也就是跟牢裡那位活祖宗一樣。”
祖宗?
劉沫忽然響起之前那個很牛的醉酒守衛,忍不住問道:“您的意思是說,潁川大牢裡有宗室囚徒?”
“誒可不能這樣說。”
劉沫見其賊眉鼠眼地看了看周圍,這才湊過來小聲說道:“有是有,但那位活祖宗連囚服都不穿,縣令沒辦法,只好讓他在牢裡當個看守,每天好吃好喝一樣不缺,但就是不讓他出來。”
“哦?還有這種事?”
劉沫頓時來了興趣,於是追問道:“那他叫什麼?”
“劉寵,好像還是個什麼地方的王,據說當年是被先帝親自下令關起來滴,因此,誰都不敢動他。”
原來如此,真沒想到那個酗酒的守衛還有這麼大來頭,難怪那個派飯的傢伙對他那麼客氣。
不過,竟逼得人家管自己叫祖宗,這脾氣性格也是沒誰了,劉沫此刻起記住了這麼一號人物,而這個人日後將會幫他一個大忙。
“你倆嘀咕什麼呢?”
終於,有個守衛捨得過來犬吠了,只因爬高這件事,很多守衛都不敢上來,所以城頭的守衛數量很少,有時更是連管事兒的都沒有。
“沒什麼,我在教新人怎麼做事呢。”
“哦,那你可要教仔細了,別像上回那個短命鬼一樣。”
“好的,您放心。”
就這樣,劉沫在這裡開始了一段令他終生難忘的經歷,在生死的邊緣磨練心性,承受着非人般的痛苦。
而此刻,在另外一個地方——洛陽西邊的函谷關城下。
兩個牽着馬的身影剛剛步入城門,二人的到來,必將給這座雄關帶來一場致命性的打擊,大漢朝的氣數也會因此而加速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