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兩天後,田信抵達上雒城南的蒼野聚,這裡已經成爲北府兵前線總指揮。
羅瓊在此等候迎接,送上最新的軍情。
田信審視內容,見藍田穀各處據點的魏軍據守不動,而霸上駐軍卻進展遲緩,至今沒有抵達藍田關。
受山脈地形影響,斥候偵查的深入力度有限,很難探查藍田關以北的魏軍軍情,就連現在長安聚集多少魏軍也是個謎。
可能是吳質的雍涼軍團主力五萬餘人,也可能吳質帶着人跑了,也有可能魏國的河北駐軍、雒陽中軍也悄悄潛行,前來參加這場會戰。
羅瓊還遞出一枚箭書,連着箭桿一起遞來,略激動:“公上,公道人心皆在我軍!吳質失道寡助,已遭天人唾棄!”
接住這枚箭書,田信抖開纏在箭桿的帛書,是提醒北府兵河溪水源投毒之事,並未署名。
沒有署名就沒有證據,這樣的箭書落到魏軍手裡,有點良知的魏軍也會銷燬箭書。
有魏軍斥候靠近射來的,也有北府斥候遭遇射擊時拾取的,現在藍田關、藍田穀守軍似乎已經在醞釀、傳播這個驚世駭俗、違揹人性道德的恐怖新聞。
或許再等一段時間,藍田穀魏軍情緒會醞釀到巔峰。
田信不感意外,敵人想用的辦法,自己難道不想用?
可不能用,不能用,就要防範敵人用。
他左右環視,見一側山嶺上有一座石壘廟宇,手中馬鞭指着廟宇,道:“爲征伐賊寇,纔有這南山之戰。請備五穀一捧,我前往廟中宣誓,請託山君宣告於昊天上帝。”
“是,臣這就去!”
羅瓊轉身闊步而去,又加快步伐小跑,田信則輕踹馬腹,蒙多載着他到路邊山崗,駐馬此處,環視各軍、各營。
稍稍強勁的風迎面而來,背後緋紅披風抖開,山崗下一個百人隊全副武裝,儘可能揹負戰鬥器械、糧秣物資向前邁步,道路之上已經沒有多少灰塵。
原本的塵土已被踏散,被風吹走飛揚,軍士鎧甲、旌旗、車馬、面容都沾染土灰,臉上灰塵被汗水打溼,形成黑污。
每隔十里地就有一個休息點,爲行進的吏士、運輸輔兵提供米湯。
戰爭中畜力損耗很大,除了高強度體力支出難以休息外,另一個原因就是吃不飽,無法從食物、水源補充體能消耗,往往透支累死。
如今山路兩側的草木都已被牛馬啃食一空,或被吏士砍伐搭建屋舍、柵欄,或燒火煮水。
整個視線內,所有平地不是設立圍欄規劃營區,就是有人影在移動,更遠處的上雒城,彷彿裹屍布層層纏繞,懸掛倒吊的箭靶。
羅瓊去的快,來的也快,帶來一包裝着五穀、豆類的糧袋,這種狹長筒袋可以裝炒熟的米,就搭在軍士肩上做褡褳,或纏在腰間,是常見的軍糧袋。
田信接住這袋約有三斤的糧袋,駕馭蒙多,蒙多四蹄踩踏陡峭山路,載着田信朝半坡廟宇走去。
石塊壘砌的廟宇前有一片稍稍平坦的空地,可能是冬季山風強勁,這裡只有一棵吹歪的半禿松樹。
山風吹拂,田信下馬,掂了掂手裡的糧袋,隨手拋入石砌廟宇內,這座廟宇並不高大,門高度僅能容少年屈身爬進去。
田信側對着山風,面朝西北藍田關方向,席地盤坐,伸手從地面折斷半截旱蔥塞嘴裡咀嚼,調味。
侍從司衆人停留在遠處,都氣喘吁吁,等待自己在這裡‘祭天’。
北府全面動員以來,還未舉行過誓師典禮……實在是時間太過緊急,沒有精力搞這些東西。
望着石砌低矮廟宇,田信一本正經許諾說:“也不知此處神靈司職爲何,是山君還是河伯。自今往後十五天內不降大雨,我將封南山君爲侯,遣人四時有祭。”
“我若一統天下,會在南山設立道院,使子弟求學其中,宏大南山龍脈。”
“我也知兩漢以來關中水土流失,如今關中殘破,林木茂盛,倒也是好事,起碼不需要我植樹造林防範該死的水土流失。”
“太僕孟達已從武昌北上,他將在武關道修築木軌,以方便今後南北物資轉運。待以後人力充沛,再開山鑿路,貫通全線。”
“今後長安所需糧秣,不會依賴漕運和過度耕種,我會修築木軌,從關東汲取。”
“關中林木繁茂草場遍野,利在長遠。”
“南山君,你若有知,還請兩不相幫。”
說罷,田信閉着眼睛聽了聽呼呼的風聲,似乎在聆聽南山君的回答。
許多事情是想不明白,你不能等想明白後再去做出選擇;反之,你做出選擇後,再回頭看那些讓人糾纏、困惑的事情,反而就簡單了。
叛漢與否很重要,可決定取代之後,又有大禮包擺在面前,這就是科學。
沒有後顧之憂、掣肘的自己,完全可以推動經濟、科學高速發展……等火箭升空了,誰還會在意篡漢與否這種末節?
之前困惑於篡漢的道德壓力,現在做出選擇,思維順暢,自己才二十一歲半,推着科技大跨步發展,等到處佈滿天眼,天網監察全球時……一切都就穩妥了。
做人要有要有夢想,這個夢想達成,還有什麼好畏懼的?
如果這個夢想被阻撓不能達成……那更應該無所畏懼的摧毀一切阻攔者!
饑荒、疾病、衣不蔽體的災難,應該一舉抹除,迎來溫飽、體面的生活。
哪怕做一個僱工、三和大神,沒有產業,吃了上頓沒下蹲,起碼能有一套衣服穿,就是橫死街頭,也能保留最後的體面。
起碼不幹活只是捱餓,被鄙視,受白眼,可人還是自由的,是個人,不是奴隸,不需要挨鞭子,被打斷手腳或割掉耳鼻。
田信閉目聆聽風聲,片刻之後,心緒寧靜,睜目起身來到斑禿松木面前。
可能這棵樹真的不是什麼好材料,蒼野聚的百姓修建房屋也看不上這等劣質歪脖子樹,就連樵夫也喜歡去樹林裡打柴,放棄了這孤伶伶的歪脖子半禿的松樹。
“南山君啊南山君,我總覺得……你會騙我。”
右手握在青冥劍劍柄,田信想了又想,還是拔劍出鞘,不做猶豫斜斜一記斜斬,手臂粗的歪脖子樹幹被折斷,上半截樹冠順風而倒,跌落山坡。
收劍歸鞘,田信揉着右手手腕,仰頭看頭頂薄霧籠罩的天穹,閉上眼睛繼續聆聽風聲。
這一戰不能敗,敗的話,自己也沒必要再回南陽了。
要麼幹掉吳質收復關中,要麼戰死。
風吹動草屑飛起,田信沉重的披風被再次吹動,風的呼嘯聲越來越大。
“呵,tui!”
一口唾沫被風吹歪,田信轉身朝坡下走去,蒙多自己跟上來,虞世方離羣,小跑迎上來,做笑低聲:“公上,難道山君又談妥了什麼?”
“談的很愉快,還打了個賭,我贏了。”
田信回頭看一眼光禿禿的半截樹樁,虞世方也扭頭去看,故作驚喜,大聲亢奮:“爲公上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