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勝於雄辯,你難道看完這封戰報之後,還敢說你的父親沒有故態萌發?!”劉協重重地一拂自己的衣袖,對着呂玲綺質問道。
涼風陣陣,吹落無數的花葉,呂玲綺就靜靜站在落葉與飛花當中。雖然她手中還持着一柄鋒利的方天畫戟,但相對起手中僅僅捏着一張紙的劉協,她似乎已經被剛纔那一句話殺得鮮血淋漓……
呂玲綺當然不會置喙那封戰報的真實。雖然說呂布在朝堂的名聲並不好,也有人會憤憤不平他這樣曾經禍亂漢室的人歸來。但這封戰報的來源,並不是什麼跟朝堂士大夫有千絲萬縷聯繫的文官,而是來自劉協一手組建的錦衣衛——那樣一支絕對忠於且只忠於劉協的戰報,記錄的一切都是真實且沒有半分主觀臆向的。
由此,呂布在斜谷關的所作所爲,的確十分怪異可疑。
戰報上說,在扶風郡將張衛大軍擊得連連敗退後,呂布將張衛大軍趕入了斜谷關。起初,大軍挾裹着屢戰屢勝的驕傲,期待着下一場的勝利。可到達斜谷關不久,他們的趾高氣昂便漸漸被疑惑所替代,緊接着,那疑惑就漸漸變爲了沉默。一個月後,那些將士們甚至都不期待着在沉默中爆發了,只等着大家夥兒一起在沉默中滅亡了。
因爲呂布在斜谷關駐軍後的表現,實在令人費解。他第三日接到天子回信要進攻斜谷關的消息,帶着一些親兵將領巡視一番斜谷關後,便就一直沒什麼作爲。別說關前搦戰了,就是連一點進攻的慾望都沒有表現出來。
相反,這段時間,呂布的心情特別地好,他居然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套又一套花裡胡哨的行頭。一會兒穿上這件,問大家這套怎麼樣?我穿着帥嗎?一會兒又換上了另一套,向全軍展示——這一套怎麼樣?我還是覺得上一套更能襯托出我的英武無雙。
然後,全軍將士就開始傻眼了。剛開始的時候,還有將士大讚呂布無敵,可在呂布煩不勝煩下,他們的回答就變得有氣無力起來。
可呂布不僅不理會,反而變本加厲了。他覺得光自己看起來帥氣還不夠,又跟變戲法似的拿出來一套套更加花裡胡哨的行頭來裝飾他的赤兔!據說,有嶄新帶着花邊的馬鞍子,精緻的絕對高檔的瓔珞掛件,還有閃閃發光的馬登子……應有盡有。而且他本人更加光彩照人,鎧甲兵刃擦得鋥明瓦亮,就見走在兩萬人的大隊伍中,他閃閃發光,就像是另一個會發光的太陽,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這時候終於張遼看不下去了,他比較好心地警告了呂布一下。說將軍,你太招眼了,小心被漢中人認出來,給你一箭或者都奔着你來,那可就麻煩了。
呂布十分、特別、相當地不屑一顧,他扔下了一句極端有型有款的話——我正是要給漢中人一個機會,讓他們從此知道我是誰!
籲——!
全軍鬱悶地長出口氣,什麼都不用說了:雖然呂布一直都這麼自信,但自信到了這個份上,簡直就是腦殘啊!將士們都覺得,跟着這樣的長官,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然後,過了半個月,呂布似乎才意識到了自己還是大漢的將軍,開始了對斜谷關的進攻。他將所有人馬都排列在斜谷關前,自己盔甲鮮明,人馬招搖,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向漢中人討敵要陣。
我就是呂布呂奉先,有種的下來決一死戰!
結果是,當然沒一個有種的。
所有的漢中人都站在斜谷關的城樓上往下看,他們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呂布人馬一共有多少,裝備有多精良,也看見了領軍而來的呂布長得什麼樣。
事後才知道,當時有人想下去和呂布較量一番的,可是沒等他們鼓起勇氣,就被身邊的袍澤用鄙視的眼神給嚇回去了:你要跟呂布打?腦子被驢踢了吧?那是大漢一等一的驍將,一個打一百個都不成問題的無雙戰神,你想死也行,別拉着我們跟你一起去送死啊!
呂布的名字,在此時已經深深地印進了漢中人的腦海裡。他們絕對不相信,半個月前以少勝多、戰無不勝的呂布,會被他們這支心膽俱喪的部隊擊敗。因此,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誘敵戰術,我們纔不會上當呢……
張衛聽從了閻圃的意見,命令全軍不可妄動,兵法雲,以已之不敗,待敵之可乘。我們現在據險而守,而且還有援軍會趕來,怕他們什麼?只要我們自己穩住,就絕對不會出事。
閻圃這次對自己的兵法有着絕對的信念。雖然前兩次他敗得稀裡糊塗,但踞守斜谷關,給了他空前莫大的信心。
斜谷關是扼守漢中的東北門戶,坐落在五丈原這座琵琶狀黃土臺原,南靠秦嶺,北俯渭河,三面凌空,地勢險要,是古代扼關中通往巴蜀通道要衝,兵家必爭之地。
而斜谷關又南接岐山,北枕千山,中爲廣闊平原,地勢自西北向東南傾斜,南北狹長,東西較窄,境內山、川、塬皆有,渭河、韋水河穿境而過,形成了‘兩山夾一川’的天險之勢。
呂布想攻下斜谷關,在閻圃看來,除非他和手下的將士們都長了翅膀。否則,就用他的幷州狼騎來攻,縱然打到天荒地老,呂布都不可能攻破。
於是,針對斜谷關唯一一次的進攻,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去了。威名傳揚戰場的呂布,居然像個不入流的時裝模特似的,在兩軍陣前白白地表演了一整天,連個給他鼓掌喝彩的都沒混到。
天色很快就黑了,夜晚的羣山裡山風呼嘯。想想吧,斜谷關就是個大山凹,八九月份的大山裡邊是什麼天氣?張衛和閻圃站在城頭上,看着城下的呂布軍營,覺得非常滿意。就這樣吧,讓這些火力特旺的關中大兵們先喝幾天山風敗敗火,等他們都着涼拉肚子了,然後我們再出城打牙祭。
還有什麼策略比這更好呢?坐擁堅城,聽敵自敗,真是再好不過的買賣。
可是,呂布卻似乎一點都不想讓張衛和閻圃如願。那次進攻失敗後,他似乎變得很惱怒,開始令將士四下搜刮起來。無論是遠處的流民、還是山中的樵夫,他都不放過,全都抓到了軍營當中。
張衛和閻圃剛開始都不敢相信這個消息,可當他們親眼看到那些百姓在軍營當中,被漢室大兵們抽打驅趕建造更溫暖的營帳後,張衛簡直都要跳了起來:呂布這傢伙,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啊!
張衛當然不認爲呂布在這裡做一些不得人心的事,就可能讓周邊的百姓聚集起無盡的怒火,然後兵逼民反將呂布趕出去。他是一瞬間就意識到,呂布這傢伙已然故態萌發,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漢室在關中之地經營多年,始終打着愛民仁義的旗號。呂布這樣又跟在濮陽一樣亂抓壯丁胡作非爲,顯然就是在頂風作案。這樣的所作所爲,未央宮裡的那位漢室天子能放過他嗎?
不管是隨後漢室天子用計誅殺了呂布,還是呂布在這一地真的被漢室逼反,對於張衛來說都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只要握住時間這把利刃,待呂布自己作到死的時候,只需一役便可大獲全勝!
當然,斜谷關中還有人不相信呂布就這麼無腦的。閻圃就第一個不相信,一個能在戰場上百戰百勝的猛將,會在一個月後就變得那麼不可理喻?
可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看到呂布的營帳越來越華麗,那些關中大兵們也一個個對呂布充滿擔憂後,他就不得不相信:呂布這個傢伙,就是一個不作就會死的傢伙啊……
此刻掖庭裡的劉協,也忍不住再度對呂玲綺質問道:“你說說,就你父親如此胡作非爲,讓朕該怎樣相信他沒有故態萌發?!”
呂玲綺身體再度重重一僵,原本紅暈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無比,她似乎不敢相信所有的事實,雙眼無神,只是喃喃自語道:“不,不,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