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淼江面上,一艘巨大的樓船緩緩轉過岸邊的峭壁,眼前的江面陡然闊野起來。這艘樓船極爲高大,甲板之上共有五層建築,巍巍然猶如山嶽之高。划槳拍動之聲響起,猶如波濤拍岸。船頂的桅杆之上,巨大的船帆馭風鼓漲,行速極爲快捷。
船帆之上,還畫着一條巨大的張牙舞爪的金龍,在江面水汽的蒸騰下,那條巨龍似乎隨時可能從船帆上俯衝而下。
此時樓船甲板之上,天子劉協一身戰甲,凌風飄舉,在他身後,分別有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周瑜和白馬趙雲,以及小諸葛亮畫蛇添足地擎着一柄羽扇微微搖動。樓船飛速前行,將這些人的錦袍吹起,衣袂飄飄,彷彿下一刻他們都將馭風飛起一般。
不少曹軍兵士看到這艘樓船,腦海當中驀然想到的,便是自己的戰艦被這樣的樓船撞上,那該是怎樣的災難?
然而,不待這樣可怕的念頭升起,他們臉上的震驚便更加凝固了。因爲這個時候,他們已然看到,漢室的水軍並非只有這麼一艘樓船,陸陸續續從岸壁處轉出的樓船,竟多達五艘!
並且,樓船之後,各式各樣的船隻戰艦不下百餘艘,組成一直規模龐大的艦隊,猶如江面當中翻浮出的水獸,對他們露出了最猙獰可怕的面容。倘若從高空俯瞰,便可看到漢室的水軍戰艦面對曹軍那微弱可憐的船隊,簡直就如一位巨人面對一個稚嫩的孩童。
“朕這一年多的時間,並非只用在了休養生息之上。魯子敬抱怨朕花錢如流水,卻聽不到一個響兒,這一下,他總該聽到漢室水軍氣吞山河的怒吼了罷?”劉協轉身向趙雲說起此句,面色不由露出一絲得意。
然而,趙雲卻沒有回覆劉協的話語,只是將手中的望遠鏡遞給了劉協道:“陛下,曹軍的戰船,似乎有些古怪。”
劉協疑惑接過趙雲的望遠鏡,向前方曹軍水營望了一眼,只是那一眼,他便看到曹軍那些戰船已經作繭自縛,結連成了一片。甚至,還有一些不忿漢室水軍的曹軍虎豹騎,在戰船上竟炫耀起了馬術,騎着戰馬來回奔縱。
可是,這一情景落在劉協眼中,卻是那麼可笑又震驚:“難道,這便是天意?”
這樣的連環船,幾乎不可能不讓劉協想到火燒赤壁的橋段。甚至,到了這一刻,他還產生幾絲失望的感覺:自己視爲最大敵人的曹孟德,原來在最後一刻,也只能如此參拜收場嗎?
可仔細回憶起這大戰的經過,劉協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切都好像冥冥當中已有定數。自從自己穿越過來後,幾乎每次都把握住了歷史的節點,將這個歷史搞得亂七八糟。又因爲他對曹操的恐懼,更每次不遺餘力地打壓着曹操的發展。
尤其這一場大戰,劉協也不得不承認,除非他自己穿越成了曹操,熟悉歷史的每個節點,否則到最後恐怕也會如此。畢竟,曹氏真正的崛起,就是在曹孟德迎奉漢室天子入許縣、屯田敗袁紹之後。而失去了這一契機,人力已無法迴天。
說曹操在這最後一戰的戰略有問題嗎?
並不能這麼說。
漢室的迅速崛起,已將曹氏在中原的生存空間步步吞噬,他曹孟德借漢室伐蜀契機,戮力南下,無疑是曹氏最後能與漢室爭鋒的機會。在這一點上,曹操甚至比歷史上的他還要出色。
在歷史的逆流下,曹孟德最終只能這般逆流而進,握住最後一番機遇了。
但歷史就是這麼殘酷,曹孟德的堅持,無疑成了劉協成功最後的一塊墊腳石。
“此戰,我軍已勝矣。”劉協緩緩放下望遠鏡,對曹操的落幕下了斷言。
“陛下何出此言?”趙雲最先看到曹軍戰船連結的異象,但他不明白爲何這一現象,便讓天子如此篤定此戰的勝敗。
“漢室大軍已兵臨青、兗二州,且頗有戰績,使得曹軍失其後援又毫無戰心,士氣低靡。”周瑜嘆了一口氣,將曹操即將覆滅的最關鍵因素先說了出來。
“自古北人縱馬,南人操舟,曹軍此番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青、兗兵士所長。”小諸葛在周瑜的光芒下,不由顯得有些黯淡,好似彰顯自己存在一般,將第二條因素也說了出來。
周瑜看了諸葛亮一眼,並不介意,只是微微含笑繼續說道:“此時正是盛夏,氣候炎熱。曹孟德驅中原士衆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說罷,周瑜又轉頭看向諸葛亮,等待小諸葛的關鍵一言。
諸葛亮也果然沒有令周瑜失望,淡淡開口道:“盛夏時節,江面暖風由南向北颳起,中原之士並不熟稔。將江船連接一片,雖可解北人不習船隻顛簸之困,然一場大火再借助一場大風,那曹軍戰船逃無可逃,唯有化爲灰燼結局。此乃曹孟德戰術最大的敗局!”
聽着周瑜和諸葛亮這般侃侃而談,趙雲也信了曹軍必敗的結論,只是對於曹軍自取滅亡之舉,趙雲還是有些困惑:“曹孟德畢竟用兵如神,麾下文臣武將也都身經百戰,他們當中莫非沒有一人看破這點?”
“他即便料想到了,又能如何?”劉協也終於忍不住,嘆息一聲道:“曹孟德畢竟是人,而非鬼神。只要是人,都有趨利避害和只見眼前、忽略風險的僥倖心理。前番程德謀大敗曹軍,逼得曹孟德只能這般見招拆招。而今日我等樓船現身,他即便擔憂我軍火攻,又豈敢輕易解開鐵索,令自己陷入必敗之局?終究,兩害相權取其輕,曹孟德也是無可奈何啊……”
是夜,漢室水軍順利抵達江東水營。一夜風平浪靜,雙方皆沒有試探一番的心思,更沒有叫陣彼此宣誓一番豪言壯語。唯有兩軍水營船隻上的戰旗,微微飄動,自南向北。
夜空之下的劉協,不由伸出手,感觸了一番這尋常可見、此刻又意義非凡的風:“這一切,果然都是天意。”
風從一更天的時候,微微吹起,吹皺了大江上如鏡的光滑。到了三更天的時候,風已如狂刀,颳得旗幟獵獵作響,在這盛夏悶熱的季節,實屬罕見。而這時,漢室麾下荊州水軍和江東兵士已然將引火之物備齊,宿將程普更鐵甲摜身,亟不可待。
四更天的時候,程普領着十艘大船,外面用青布圍好,裡頭裝滿了油浸過的乾柴、枯草,船後繫着便於攻擊的小舟,向曹操水寨馳去。離水寨不到五丈遠時,十艘大船同時點火,徑直衝入曹軍!
這一夜,風很大,火很大,事先衝入曹營的幾隻船隻已經化爲一團火球在江面上撞入曹船,火借風勢迅速蔓延。一支燒起,火勢很快就蔓延到第二支上,不到半個時辰,整個水寨陷入火海。
水面之上,火光沖天。
紅熱的巨龍飛騰而起,張牙舞爪、不可一世;火龍呼出一口氣,整個江面紅彤彤有如白晝!江水滾動、怒號,像被火點燃的生命,疼得喊出聲;水波一翻涌,曹軍不善水戰的軍卒先自哇哇大哭起來,水淹到身上、火撲到身上,點着了衣服、手足、頭顱,一個個火人在甲板上你爭我搶,能水的就一個猛子紮下去,卻被水浪生生打死。
不會水的軍卒更只能在船上滾來滾去,想要撲滅身上的火,卻每每滾入更嚴重的火焰裡,將面目燒變了形!可憐這些中原男兒,亦是別人的春閨夢裡人,只片刻工夫,就將要一半葬身火海,一半葬身江水之中。
淒厲的慘叫聲傳得很遠,一直傳入高高聳立的點將臺,點將臺上,天子劉協的錦繡戰袍正“啪啦啦”地響。
劉協看似平靜地站立臺上,東南風親吻着他烏黑如墨的長髮,以及束髮的冠上所繫的長緞。他抿着薄薄的脣,眼神清淡如水,一隻手自然地搭在劍柄上。
然後,他握在劍柄上的手一緊,劍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