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來說,能在北地混出名堂的盜賊多多少少是有三、兩分能耐的。
北方人大多尚武,民風彪悍,連年與胡馬碰撞、對抗,骨子裡豈能沒有熱血。要想在這樣的環境下站穩腳跟,着實是需要一些手腕。
身爲右北平郡與遼西郡交界有頭有臉的一號人物,牛海時常將這樣的話掛在嘴邊,一方面籠絡人心,一方面彰顯個人地位。不得不說,趁着當今紊亂的世道,他在兩郡交界之處算是有了立足的能耐,手下百十來號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弟兄,好歹每天都能有口飯吃,時不時甚至還能喝上幾口酒。
能養得起這麼多人,不僅牛海感到自鳴得意,畢竟他做了一件連官府都做不了的事,就連他的一衆手下們同樣感到安心,老老實實過日子永遠是沒有日子可過。
最讓牛海感到得意的,恐怕還得算是他得了“北地狼”這個外號,有外號的盜賊跟沒外號的盜賊顯然是兩個檔次,前者所代表的含義儼然是一種成功的象徵。而事實上,他最開始的外號並不是“北地狼”這般霸氣,至於那個讓自己很不滿意的外號,很快就消失的乾乾淨淨,在一番刻意安排之後,方纔有了這樣一個心儀的稱號。
這些都算是陳年往事,而就在月前,牛海又迎來了他人生十分得意的際遇。
不得不說,他對這次際遇甚爲看重,因爲自己極有可能通過這次際遇徹底擺脫“盜賊”的身份,堂堂正正成爲一方霸王。按照他的理解,這就是自己攀登另外一個事業高峰的大好時機,因而從一開始,自己便絲毫不敢鬆懈,事無鉅細都要安排的妥妥帖帖。
就在一個月前,一個神秘人帶着一包黃金通過在鎮子上的接頭人找到了牛海。
不單單是牛海的一幫手下,就連牛海本人也極少見過亮閃閃的黃金。北地時不時都會遭到胡人侵襲,又兼之地廣人稀,到底不如中原地區那般富庶。牛海等人活躍的地方已經成了萬衆矚目的高危地區,往來商行多是結伴,而落單者又豈會將黃金這般貴重之物帶在身上?
對於這個神秘人如此大度的將黃金當做見面禮,牛海已然感受到對方的誠意,以及對方身後所代表的權勢地位。這點頭腦,他必然是有的,否則豈能混到今時今日?
神秘人沒有自報家門,也沒有任何多餘的透露,只說出委託牛海辦一件殺人越貨之事,事成之後再贈黃金五千。只可惜,能值黃金五千的貨色,肯定不會那麼容易。就連牛海本人業已聽說了“龍城飛將”祖昭的大名,果然是少年英雄之風采。
正因爲如此,他方纔先集結了一幫“烏合之衆”先去試探了一番,結果與自己所料一樣,這五千黃金的確不是那麼好收入囊中。好在,神秘人很快又派人送來一筆錢財,雖然遠沒有五千黃金那麼龐大,但多少是一筆收入。而這次他的任務就是遵照神秘人擬好的計劃,向令支縣發動一次襲擊,最好能一舉攻下縣府。
進攻縣城這種膽大妄爲之舉,換作以往牛海是想都不敢想,但是在聽完神秘人擬定的計劃之後,他立刻又覺得此事未必不能成。更何況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縱然他是草寇,也得講幾分江湖道義,否則一旦傳出去,自己以後還如何立足?
此時此刻,牛海正騎在馬背上,帶着一衆手下慢悠悠的由西向東北方向走着。他座下的這匹馬,是許久之前劫掠時弄到手的,只可惜好端端的一匹北地良馬,卻因爲顛簸流離外加沒有好的飼料餵養,如今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他的想法那就是再過一些時日,便將這匹“老馬”宰掉打打牙祭。這是他的一貫做法。
起起伏伏的丘陵和林地,地面上厚厚的積雪映着樹枝張牙舞爪似的光影。
身後,百十多人懶懶散散的跟着,頗顯出不耐煩和困累之態。
這些過着刀口上添血日子的盜賊們也都算是老手,可正因爲他們是老手,所以才知道其實這種生活根本不像外界所以爲的那麼危險。他們的頭領牛海是一個有心思的人,對每一次行動都做過充足的判定,絕不會貿然像一些龐大的商隊下手。既然如此,只是偶爾尋一些軟柿子捏一捏,但凡碰了照面,這些軟柿子哪裡會抵抗?
久而久之,倒真是有了一種安逸的錯覺。
剛翻過一座不高的小山丘,前面茂林漸密。
這時,從後方隊伍中小跑着來了一個精瘦的漢子。隔着老遠就向牛海喊道:“大,大當家,來消息了,陽山來消息了。”
牛海勒住繮繩,轉回過身來,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燕老三回來了?”
那精瘦的漢子連忙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三爺就在後面歇着,讓俺先來跟大當家的把話說一說。劉安那邊,已經招呼那些流民們往令支縣城方向去了,說是今天晚上就會到縣城外,按照事先約定,今晚他們就會在城外鬧事。”
牛海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行,就讓他們先鬧上一陣,今晚我們便趁火搶劫。哦,對了,老三說了劉安那邊統共有多少人了麼?”
精瘦的漢子答道:“到今天,已經快有四百餘人了。劉安那邊還找了很多傢伙發給流民,大多是鐵的,也不知道這廝是從哪裡弄來的。”
牛海冷冷的哼了一聲,不以爲然道:“他自是有辦法的,用不着咱們多管。反正咱們只要顧好自己就行。要是今晚能打進城裡去,嘿嘿,明天我就當令支的縣老爺,這旗號只要立出來,咱們就算是響應了昌城縣那邊。嘿嘿,老子我明日也要好好威風一番。”
精瘦的漢子連忙附和着笑道:“大當家威武非凡,威武非凡。到時候大當家可一定要好好提攜提攜小的們呢。”
牛海像模像樣的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精瘦漢子,一陣尋思,眼珠子轉了轉,最後似是蓋棺定論一般說道:“猴九,念你往日有功,我就升你當縣府的五當家,就這麼定了。”
名叫猴九的瘦子聽了,欣喜不已,忙答應謝道:“多謝大當家,多謝大當家。”
牛海得意洋洋,說道:“嗯,今晚抄傢伙,你可要乾的賣力一些。就算大當家我擡舉你,你也要拿出本事讓兄弟們服你,明白嗎?”
猴九鄭重其事說道:“大當家放心,俺一定不負大當家所望。”
這夥山賊隊伍繼續向前行進,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已經到了八里鋪的地界。
爲了避人耳目,牛海讓隊伍繞道而行。初春北方的一片冰雪蓋地,縱然百十來人光天化日之下浩浩蕩蕩行進,其實也不會那麼容易叫人發現。如今令支縣岌岌可危,又正值備盜時期,天寒地凍,哪裡還會有閒雜人等膽敢在戶外轉悠?牛海也全然沒有派人在前面探路,又或者安排在四周戒備的意識,純粹只是憑藉個人多年的經驗,選擇一條可靠的路途罷了。
就在這些盜賊零零散散經過八里鋪,漸漸消失在往令支縣縣城方向的一片白雪皚皚林地之中,這時,靠近八里鋪鎮子一邊的土丘上,忽地鼓起一堆雪包。乍得一看,還以爲是有什麼東西從厚厚積雪下面要涌出來,着實詭異至極。
然而,很快,雪包破裂,從中竟站出一個身影。
此人全身上下,一襲白色,連帽披肩裹着外身,內裡是一件罩衣,而透過罩衣的領口,同樣能看到罩衣下面是一件皮甲。他半蹲着身子,目光緊緊盯着已經走遠的盜賊隊伍,直到徹底看不到人影之後,方纔完全站起身來,快步向八里鋪鎮子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