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烈一看,連盧植也被嚇成這樣,臉上的憤恨之情就愈加明顯了。
“賢弟如今知道愚兄所說不差了吧?如此愚妄逆子,恐早晚毀我崔氏一門。”
不過相比於他,盧植似乎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他低着頭沉思良久,忽然開口道:“威考兄何曾傳他回來仔細詢問過這消息的來源?”
崔烈擺了擺手:“何必多問,定是他那些狐朋狗友之間隨意杜撰胡說而已。”
盧植微微皺眉:“只怕沒這麼簡單啊。”
“哦?”崔烈聽他如此說法,似乎也稍稍平復了一些心情。
“莫非子幹認爲這其中有何蹊蹺?”
“賢侄爲人,植亦有所知。他雖喜結交遊俠豪士,但天資聰慧,秉持忠孝之心,處事頗有章法,絕不是那等會信口胡說之人。”
崔烈似乎也有些反思起來。
“恩,子幹所說,卻也有理,烈也是被氣糊塗了,那以賢弟之見,是否明日一早便修書將他招來,仔細詢問一番?”
崔烈雖然多有才名,但是論及朝堂之事,見識卻又不如盧植了,這一點他自己也十分清楚,所以此時趕忙問盧植的意見。
盧植捋着鬍鬚,半晌之後纔開口。
“此時也不必急着招他回來,萬一他所說之事爲真,那他此時所做之事,必然與此有關,咱們貿然將其喚回,反而不妙。那封書信可還在,可否拿來讓植亦觀?”
雖然崔烈對信中所言的事絲毫不信,不過如今盧植這麼說了,他也不好直接反駁。
他吩咐下人去自己書房取了這書信來,交給了盧植。
盧植將這布帛在面前的案几上擺放平整,仔仔細細將上面的書信內容看了一遍。
“子幹可有發現?”
盧植長長呼出一口氣,說道:“恩,這書信中所說之事,確實匪夷所思,然我觀其行文,卻看不出半點虛僞之意,字裡行間,遍佈對家國之憂慮,和對父母長兄身處危難的憂思。”
崔烈皺起眉頭:“難道子幹竟相信這太平道真的會起事?那張角數十年來,一直安分守己,雖然其太平教之教義,淨是些虛妄之言,但要說他會反叛朝廷,這實在是無法令人相信啊。”
盧植搖了搖頭:“非也,植並非相信信中所說之事,只是認爲至少賢侄他寫這封信,乃是出自真心,只不過他得到這個消息,是確有其事,還是他也是爲人所欺騙,這事目前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隨即,他又話鋒一轉。
“然……他所說之事,似乎也不像是空穴來風。”
崔烈眉毛一挑,似乎聽出了話外之音。
“難道此事竟還有所印證?”
盧植點了點頭道:“原本也是些尋常小事,植並未放在心上,只不過如今看了賢侄這書信,將這些小事,與信中所言的大事聯繫起來,似乎隱隱之間,都有所關聯……”
崔烈大驚:“子幹所說小事,又是所知何物?”
“想必威考兄也知道,那太平道所闡述教義,在你我眼中雖然虛妄,但朝中依然有信奉之人,此事雖然上不得檯面,但也無傷大雅,故而衆人,包括陛下,往日也對這些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追究罷了。”
“恩,此言不假。”崔烈點頭道。
“然而,這數月以來,植或見到,或聽聞,那張角座下有一弟子,據說姓馬,名字卻不得而知。此人近些時日,頻繁出入不少朝臣、武將府邸,甚至有幾次,連宮中幾位常侍也專程出宮前往相見。”
“尤其在不久之前,植親眼見到徐常侍從馬校尉的府中走出來,他們一個是宮中服侍陛下的常侍,一個是軍中執掌數千人的校尉,能有何要事相談?”
這下崔烈也意識到了有些不同尋常了。
往常些許官員雖然也會與太平教衆有接觸,但很少在洛陽城內自家府邸之中,畢竟這裡天子腳下,總還是要避嫌的,更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多名官員頻繁與張角的弟子會面。
人就是如此,同樣的事情,不想則已,一旦仔細想起來,就會越想越不對。
兩人相視一眼,臉色都開始有些不自然起來。
就在此時,一個欣喜的聲音響起,將兩人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盧公大駕光臨,小侄有禮了!”
原來是崔烈的長子到了,也就是崔鈞的長兄,名崔均,字元平。
他聽聞大儒盧植到來,十分高興,趕緊跑過來,想要求教一二。
不料崔烈忽然呵斥道:“放肆,爲父與盧公正在討論朝廷大事,你怎敢擅自闖入,還不退出去!”
“父親,不是你派人喚孩兒……”
崔均一臉納悶,但是看着崔烈的臉色十分不悅,也只能收起心中的疑惑,趕忙退了出去。
盧植看他這模樣,心有不忍:“賢侄莫要在意,老夫與令尊正好談到一件重要之事,事關機密,所以不能告訴你。你且退去,改日老夫派人相請賢侄過府一敘就是了。”
得了盧植的這句話,崔均立馬神色轉喜。
“小侄先謝過盧公了!”
兩人見他退走了,再次四目相對了起來。
“子幹賢弟,你我是否應當馬上前往拜見楊公?萬一此事確實,他身爲當朝太尉,乃是首要負責之人啊。”
“恩,不錯,如今此事尚未證實,你我也不好去朝堂上奏明陛下,伯獻公身居太尉,其子彪,也官居衛尉,父子二人,一個執掌天下軍事,一個肩負禁軍重任,此事先報與他們知曉,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如果此事爲真,威考兄那位幼子,此次可是立下了不世大功啊!”
“果若如此,只怕也是他運氣好罷了,但若有假,老夫非將他揪回來嚴加看管纔是。”
崔烈嘴上這麼說,不過此時再提及崔鈞時的語氣和表情,卻已經比方纔緩和了許多。
這兩位朝廷大員,心中急切,也不顧如今天色已晚,便直接出門,直奔楊府而去。
這一整夜,崔府和盧府的人,都未曾見到二人回府。
兩人在楊府,與太尉楊賜談了些什麼,外人無從得知,然而,就從第二天一早,皇宮禁軍,還有洛陽城守軍,都是忽然開始了一些毫無預兆的調動。
與此同時,在洛陽城東郊的一片樹林之中,三個人正策馬狂奔,十分狼狽,一直跑到了一處破廟之中,才停下暫時歇息。
“渠帥,這朝廷不知道怎麼回事,今日一早忽然就換了佈防,還準備抓捕咱們去問詢,要不是馬校尉事先提醒,讓咱們逃出城,只怕如今咱們三人已經落在朝廷手中了,想想可真險啊。”
三人之中居中的那人,吹吹了破廟中的地面,就盤坐了下來。
“哼,本來還有兩天,就能大功告成,也不知朝廷哪兒來的消息,使得咱們功敗垂成,實在可恨,若讓我馬元義知道是誰告的密,非把他抓出來五馬分屍,方泄我恨!”
另一個隨從說道:“渠帥,如今事態也沒有那麼嚴重,朝廷只是改變了一些佈防而已,您拉攏的這批將軍只是從重要位置換走了而已,並沒有被撤去職務,雖然會影響大計,但他們終究還掌握不少兵馬。”
“是啊,以小人來看,咱們不如馬上去見大賢良師,趁着朝廷尚未真正發現我教的計劃,咱們趕緊發難,就算他們已經有所戒備,憑藉我太平教這麼多年苦心經營,也足以成事!”
馬元義臉色變幻,最後終於下了決定。
“好!師尊已經派人來通知,他前日已經抵達洛陽城東約七十里的一處村落之中,距離此地不過小半日路程,咱們馬上趕去與他會合!”
三人稍作歇息,便再次上馬,朝着東方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