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滿臉謙遜,卻不再如之前那般惶恐了,彷彿這一切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陛下如此器重老臣,老臣全族上下,雖肝腦塗地,難報萬一也。”
說罷,他朝着一旁的王謙使了個眼神,王謙急忙率領衆多大臣和家主,跟着叩拜:“臣等/草民雖肝腦塗地,難報皇恩於萬一!”
劉赫眉毛一挑,手指輕輕敲打着桌案。
“哦?不知諸位愛卿與衆位家主,意欲如何個肝腦塗地之法?”
王允聞言,咬了咬牙,說道:“老臣雖老邁昏聵,卻也知曉,陛下多年來,嘔心瀝血,欲收天下田地歸於朝廷,再由朝廷根據生老死葬,戶籍、人丁之增減,軍功、爵位之多寡,另行分配,此所謂‘均田制’。”
劉赫心道:“這老傢伙不愧是兩朝老臣,果然見識不凡,朕雖然暗中一直藉助商會之手,行此變革,卻從未公之於衆,他能夠了然於心,當真有些不凡。”
王允的回覆,也出於劉赫事前的預料,因此他也準備耐下性子,聽他後面到底還有何話。
王允見天子沒有表態,心中有些驚疑不定,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更何況自己本就有以退爲進之意,如今陛下態度,看起來似乎也是就坡下驢,自己自然沒有改口的理由。
“老臣得蒙陛下恩寵,近年來,借紙質書籍售賣之機,得利豐厚,其間雖爲籌措購置書籍之資,變賣無數良田,然每年售書所得,錢財何止千萬?老臣族內主、偏各支,藉此財帛之物,多有新置田產、美宅,不下數十萬畝。”
“紙質書籍一事,一本萬利,當世無雙,此乃陛下之厚賜,老臣豈敢有半分忘懷?老臣願將太原王氏名下,所有田產,水、旱田產,總計六十七萬三千四百餘畝,盡數上交朝廷,聽憑朝廷分配,絕無二話。”
一言既出,身後的諸多大臣和家主,個個驚訝無比。
他們都是跟着王允,一起參與了售賣紙質書籍的買賣,每個家族都從中獲利極多,如今王允帶頭要用這種方式,將其中多半利益,上交給朝廷,那他們如何能夠躲得開去?
這讓不少人心中升起了不解,甚至是不滿。
莫說他們,即便是劉赫,也對王允突然作出的這個決定,感到有幾分詫異。
“這老傢伙,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榮耀,倒是豁得出去。”
太原王氏,家族極爲龐大,每年開支所需,財帛糧米,不知繁幾,單單依靠族中這數十個在朝爲官者的俸祿,簡直是杯水車薪。
因此,田產、生意等所得,纔是王氏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王允將田產交給朝廷,便等於斷了家族一大財源,不論是王允還是劉赫都很清楚,這些田產到了劉赫手中,劉赫固然會按照既定國策,重新分配給太原王氏,但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畢竟王氏不是尋常百姓人家,單單是統計人口,所在州郡,田產分配,就不是短期內可以完成的。
另外,此舉還將引起跟隨王氏的上百個家族和大臣的不滿,畢竟這也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不過劉赫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呵呵,壯士斷腕,棄車保帥,不愧是王允,不愧是當今大漢天下第一大世家的掌舵人啊,有魄力。不過……”
他俯視着下方的王允,心中冷笑:“朕可不是要飯的,給點東西,就想打發了。”
心中這樣想着,劉赫臉上卻是十分驚喜的模樣。
“哈哈哈……太師如此體恤聖心,真可謂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樑也,朕心大慰。快快請起。”
說完,他淡然掃視了還在猶豫、躊躇,甚至是心懷不滿的在場衆人一圈,隨手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吹動表面的名貴茶葉,說了一句:“太師高風亮節,此舉卻不必聲張,諸位愛卿與家主,也大可不必效仿。”
王允急忙回頭,狠狠瞪了王謙一眼。
王謙原本還是滿心不甘,可是從這一眼之中,便頓時明悟了過來,錢財田產固然重要,若是身家性命都沒了,還要這些身外之物何用?
他也當即跪倒在此,連連叩拜:“臣等之富貴榮辱,皆乃陛下所賜,如今社稷所需,臣豈敢不殫精竭慮,何惜區區田產?臣王謙,也願獻出族中總計約三十萬畝田地。”
在場的大臣和家主中,少許有眼色些的,也緊跟着下跪叩拜,紛紛表示願意獻出自家的田產。
這些人,少則七八萬畝,多則二三十萬畝,不一會兒功夫,算上王允的份額,劉赫便已經得到了超過一千二百萬畝田產。
剩下還有多半大臣和家主,一個個面露心疼之色,面面相覷,躊躇不前,把王謙急得牙癢癢。
他回過頭去,恨恨說道:“諸位莫非覺得,老夫與太師方纔所言不實?或是不捨得這些許田產?”
他一邊說着,一邊還悄悄用手作刀,在脖子上比了個手勢。
這些人見狀,頓時額頭上汗大如珠,齊刷刷跪倒。
“臣等/草民願獻出族中田產,以感陛下洪恩!”
劉赫這時才露出了滿臉微笑,眯着雙眼,親自走下去,扶起了王允。
“太師與諸位,這是何必呢?各位於大漢社稷,俱有功勳,如此獻出田產,實非朕之所願。”
王允卻表現出一副極爲甘願,甚至彷彿劉赫不收下這些田產,他就不肯起身的模樣。
“陛下何出此言?老臣等人,全族上下,能有今日榮光,全賴陛下提攜恩賜。若非如此,當年董賊篡逆之時,袁術造亂之際,臣等只怕皆已死於非命。”
“何況紙質書籍,利益豐厚,陛下本可自專,卻割讓於老臣,如此隆恩,山高海深,我太原王氏,雖九死,亦難報其萬一也。”
“老臣年邁昏聵,於社稷已是無用之人,區區薄力,聊表心意,陛下若是不允,莫非是嫌棄老臣無能?”
說完,他竟至於掩面哭泣起來,王謙等人見狀,也急忙跟着一同泣不成聲。
劉赫看着這浩浩蕩蕩一百多人,個個都是當今有頭有臉的人物,卻集體在此痛哭,着實是心中有些想發笑,可也只得強行忍住了。
“好好好,太師公忠體國,朕豈能辜負如此好意?”
他正式扶起王允,隨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對龔三兒說道:“回宮之後,即刻傳旨,太師王允,獻田有功,賞皇后親繡的龍鳳團錦八百匹,還有朕在上林苑新建的清閬莊園,也一併賜給太師。”
他扭頭對王允說道:“此莊園內,有天然溫泉,雖寒冬時節,亦如春日,太師正可頤養天年。至於皇子劉泰冊封一事,太師所言亦是有理,便暫且押後再議。其餘人等,今日一併記功,各有封賞。”
王允聞言,如蒙大赦,俯身再拜:“陛下天恩,老臣萬謝!”
“叩謝陛下天恩!”
一場讓包括王允在內的衆人,都覺得膽戰心驚的滅頂之災,似乎就這樣輕鬆度過了。
雖然損失了族內幾乎所有田產,對這些家族而言,幾乎等於捨去了全族大半的財產,然而終究保住了性命,甚至連官位都不曾受到絲毫影響,只要掌握了紙質書籍的售賣之權,區區田產而已,不出三年便可悉數賺回。
就在衆人心中放下了千斤巨石,大鬆一口氣時,劉赫卻再次開口。
“好了,諸位愛卿與家主,暫且退下,到門外等候,朕與太師,另有家事要敘。”
這短短時間內,衆人早就嚇得汗如雨下,渾身溼透了,此刻聞言,心中歡喜異常,立刻起身,紛紛退到了門外,在小院內的暫時休息。
不過一會兒,偌大的太師府大堂之內,便只剩下了劉赫,張頜,龔三兒和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