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城內,劉協與曹操一衆大臣宴飲歡慶,直至夜幕籠罩方纔罷休,皇后伏壽卻因身體不適早早退席,劉協譴太醫前去診治,太醫稟報說皇后寒邪侵體,需靜心修養。劉協心道,定是水土不服所致,遂決定前去探望一番。
皇后寢宮內,伏皇后臥於榻上,臉色蒼白,身邊四位侍女正給她壓上熱毛巾,遞過湯藥,一口一口的餵食。見劉協大步而來,衆侍女慌忙跪倒,伏皇后也待起身,卻因爲軟弱無力,剛剛支起的身子又倒了下去。
劉協一步上前,一把扶住伏皇后的身子:“皇后有恙在身,不必多禮!”
伏皇后淺淺笑道:“臣妾身子骨向來很好,今個也不知怎的,讓陛下掛念了!”
劉協接過侍女手上的湯藥,對四個跟他一起來的內臣道:“你們都退下,朕與皇后說幾句體己話!”
四人略一猶豫,便緩緩退下,那四個侍女倒也自覺,沒待劉協吩咐,匆匆退出寢宮。
劉協舀起一勺湯藥,略微吹了吹,笑道:“皇后躺好,朕來餵你!”
伏皇后臉色一紅,低聲道:“臣妾怕是兌現不了諾言,今晚,侍奉不了陛下了!”
劉協本倒沒有此心,卻見伏皇后蒼白的臉上飄起一朵紅暈,聲音細膩,猶如蚊吟,不禁心神一蕩,隨即笑道:“皇后還是先喝藥吧!”說完將勺口伸到伏皇后的嘴邊。
伏皇后心中感動,暗道:“得君如此,我又何求!”一時間,潸然淚下,撲進劉協懷中,劉協一驚,手中的藥碗差點打翻,但隨即順手將碗擱置於幾,攬住伏皇后的腰際,心中竟一陣寬慰。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內臣前來拜見,卻見皇上緊緊摟住皇后,心中戈登一下,匆忙往後倒退。
劉協與伏皇后一驚,擡頭卻見那內臣慌慌張張正準備退出寢宮,劉協只道他是曹操的奸細,來偷聽他與伏皇后的對話,心中暗恨,怒道:“給我滾進來!”
那內臣聽劉協怒喝,差點沒摔下來,只得慢慢往前挪動,心中早將自己扇了無數個嘴巴,自己壞了皇上和皇后的好事,只怕這命是保不住了,早知道就不該貪那太尉的一百錢,現下想來那一百錢當真少得可憐。
他得得瑟瑟跪倒到劉協跟前,哭喪着臉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劉協心道,我又不是昏君,怎會胡亂殺人?心中暗笑此人膽小,若真是曹操之人,只要恩威並施,倒也有可能爲己所用,想到此處,故意將臉一沉,不去搭理。他卻不知道這內臣確是曹操之人,曹操安排了四個貼身內臣跟着劉協,爲首的那人叫做宋九,專門負責劉協的起居飲食,而這個內臣則是宋九的手下,只是新招入宮侍駕,宮廷禮數還不能隨心所欲的運用,故才忘記稟報,擅闖了寢宮。古代禮儀極重,像這內臣這般冒冒失失的,已經是犯了死罪。
那內臣見劉協一沉臉,三魂早沒了兩兒,頓時癱軟在地上,喃喃道:“太尉楊大人在宮外求見!”他在進宮之前,曹操曾命人對他們進行培訓,除了宮廷禮儀之外,爲竊取情報,更列了一張百官表對他們進行培訓,他深知這位太尉楊大人乃忠義之士,在朝廷中十分有分量,連曹操也頗爲忌之,如今,他就指望皇帝聽到這個消息龍心大悅,喊一聲宣旨覲見,那麼他這條命便算保住了,可這機會實在十分渺茫啊。
果然,劉協聽完這個消息,臉沉得更深,楊太尉?劉協自然知道這人是誰,太尉楊彪,李催、郭氾之亂時,盡節衛主。因被曹操所忌,污以罪名,險些喪命,後來曹丕即位後,想重新任他爲太尉,結果卻被婉言拒絕,不可謂不是大漢的忠臣,他能來劉協十分高興,可眼下身邊的侍女,內臣只怕已全都是曹操的細作,又不能遣退左右,獨見楊彪,這要是傳到曹操耳朵裡,只怕自己的命都長不了,不禁陷入沉思。
那內臣見劉協臉色陰晴不定,爲保性命,又顫聲道:“楊大人說有要事稟報,所以……!”
他的意思劉協自然明白,因爲事情緊急,所以才擅闖了寢宮,劉協沉思良久,忽地計上心來,不禁心情舒暢,對那內臣道:“你先領他到書房候見!”
那內臣一聽,如蒙大赦,匆匆領命而去,深怕劉協反悔,待得他出門,劉協小聲對伏皇后道:“皇后,你這寢宮裡是否有筆墨?”
伏皇后一聽,剛要讓人拿來筆墨,卻被劉協一把捂住了嘴,伏皇后立刻會意,從梳妝檯上取來一盒胭脂,一隻眉筆,一小塊絹布,鋪展於桌臺上。
劉協暗贊伏皇后聰明,心中卻冷笑連連,既然自己無法脫身,倒可讓楊彪代爲行事,楊彪做事遠比董承可靠,今日我將這“衣帶詔”提前發生,料想曹操也不會發現,且大有勝算,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伏皇后見劉協神思不定,看着眼前的棉帛發怔,悄聲提醒道:“陛下,陛下?”
劉協一驚,從遙想中醒悟,卻訕笑道:“朕說,皇后替我代筆!”
御書房內,劉協正襟危坐,下首跪着一位老者,約五十開外,鬚髮已經花白,這人劉協倒是見過,朝堂之上,對劉協下達命令不滿的兩人之中就有此人,劉協心中大定,淡淡道:“楊大人請起!”
那老者慢慢直起身,卻聽劉協問道:“宴席已散,楊大人不思回府,卻到朕這裡來,不知有何事?”
楊彪見一內臣立於皇上左右,忙對皇上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劉協稟退左右,方纔能講,這樣明顯的暗示,劉協豈會不懂,只是眼下不能如此明目張膽的行事,只裝做沒看明白,疑道:“太尉這是怎麼了,有話就說,皇后還在等着朕呢!”
楊彪一愣,他與獻帝相處並非一日兩日,獻帝的脾性他自也明白,雖說有些軟弱,但心中卻還明些事理,可今天卻是怎麼了,先是交大權與曹操,如今對自己的暗示視若不見,彷彿變了個人一般。
劉協見楊彪不語,不奈道:“若是楊大人沒什麼事,就先回去吧!”說完也站起身,準備回寢宮。
“陛下!”楊彪見劉協要走,無奈道:“臣只是想問一句,陛下在朝堂之上爲何將軍政大權悉數交予那曹操?”
劉協心中一嘆,楊彪終究只是個忠臣,卻不是一個良臣,比起他的兒子楊修只憑一句“雞肋”就斷定曹操的退兵之意,實在相距甚遠,而自己的想法只怕曹操身邊的郭嘉,荀彧早已洞察。想到楊修,劉協頓有招納之意,細想起來楊修現在也就二十歲左右,應該隨父在這許昌纔對。
“陛下,還請釋老臣之疑!”楊彪見獻帝不答,又出聲提醒。
劉協長嘆了口氣,踱步到楊彪跟前:“朕朝堂之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大將軍忠於大漢,又救朕於危難,理當拖其大事,讓其感我大漢之德,方纔能誓死效忠。”
“誓死效忠?”楊彪冷笑兩聲:“陛下就不怕養虎爲患?”
劉協心道,我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虎已早成,弗養亦患,楊彪啊,你難道連這個最基本的事實都看不明白嗎?劉協動了動袖中的絹布,如此看來,這詔書是否要交給此人,又得兩說了,但他隨即想到曹丕稱帝后,又欲立楊彪爲太尉,難道僅僅是因爲楊彪有着四世三公的威望?不,絕不會如此簡單,若這楊彪沒有過人之處,曹丕又豈會用他,想到此處,劉協把心一橫,賭一把了,於是又貼進楊彪兩步,厲聲道:“太尉慎言!”
楊彪被劉協一叱,退開兩步,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竟呈青色,忽地仰天長笑:“忠言難進,國禍將至,劉協,你就準備做我大漢的亡國之君吧!”
劉協大怒:“你……你竟敢咆哮於朕,來人,給我掌嘴!”
那內臣剛要邁步上前,楊彪卻道:“勿要他人動手,老夫自己來!”說完左右開弓,啪啪就是兩個嘴巴,直打得自己眼冒金星,嘴角掛血,不待劉協反應,轉身離去。
那內臣看的目瞪口呆,劉協一震,看着楊彪的背影,怒不可歇,轉身將案上的茶杯摔得粉碎:“如此逆臣賊子,早該殺之!”說完,卻露出一絲不易察覺到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