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身是血的馬越被蔡琰攙扶着下了馬車回到顧府的時候,顧氏的門客都驚呆了。
這幾日住在府上的市井豪傑不再意氣風發,右上臂有一個血洞,皮肉向外掀着根本看出是什麼兵器造成的,臉上腫起老高估計明天就會有一片淤青,髮髻散亂地披在頭上,從上看到下好似在泥草地裡打過滾一樣。
從篷車上一下來,顧氏的家丁急忙圍上了,馬越擺手一言不發地任由蔡琰攙扶入庭,聽到喧鬧的蔡邕從屋中走出來,一開門便見到了馬越這般模樣。
“三郎這是怎麼了?這手臂上怎麼都是血,在外與人起了爭執嗎?”
“先生,說來話長,先進屋屏退左右,事關重大。”
蔡琰並不知道樹林中發生了什麼,從馬越竄入林中她就只能在外面焦急的等待。
她不知道再出來的人還是不是馬越。
馬越出來之後,蔡琰什麼都沒有問,只是攙扶着馬越上篷車,再將他攙扶回顧府。
儘管心焦了一萬次,她都沒有多問一句。
進了堂中,顧雍的父親早年便不在了,蔡邕算是顧府中的唯一長輩,端坐於上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馬越,他在等。
等馬越告訴他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看着白髮蒼蒼的老人,馬越張了張嘴,說出了一句讓二人無比震驚的話。
“先生,我將嚴輿殺了。”
“什麼!”
蔡邕初一聽此話入耳便瞪大了眼睛,歲月摧殘的眼袋無力地耷拉着,皺着眉問道:“三郎爲何要無端與嚴氏結死仇啊?”
馬越一手輕輕揉捏着被嚴輿壞了的右臂,搖頭說道:“不是,今日我與琰兒於城外遊玩,嚴輿在林中以弩射我,先生,是他要殺我。”
“就因爲堂中坐罵便要害了三郎性命?三郎你打算怎麼做”
嚴虎的弟弟死了,這個事情已經不是馬越一個人的事了,關係到所有人的生存。
馬越輕輕點頭,要說他殺嚴輿不是一時衝動他自己都不信。他的報復心理太強了,可就像關羽說的,一時的快意恩仇之後如果沒有相應的實力作爲後備,留給自己的只能更深的屈辱。
馬越不想屈辱。
“我把嚴輿的身子埋了,就在成外那片林子裡,三五日估計嚴虎子還知曉不了來龍去脈,這幾天時間容我想想辦法,放心吧先生,沒事的。”
蔡邕的眼中滿是擔憂,張了張口又閉上,最終皺着眉頭下定了決心說道:“三郎,不行你就趁着沒有人知道,帶着琰兒跑吧,回洛陽。”
“學生跑了先生怎麼辦!”馬越搖着頭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妥不妥。”
若是他自己,他便是投降了也沒有關係,他並不在乎臉面,也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他。但在他心裡他不能容忍自己變成一個給他人惹了禍還掀起屁股跑了的人。
那真是光着腚推磨,轉着圈兒的丟人了!
“呵。”灑然一笑,年過五旬漸現老態的蔡邕這時仍舊神色激昂,說道:“三郎不必擔心老夫,好歹老夫曾經有門生數百,嚴虎是膽子大,但他還沒大到敢動老夫!”
“先生高才鴻儒,怎能教先生平白受那吳會莽夫的氣,三郎從涼州到洛陽都從沒輸過,我不信小小的吳會能讓我輸上兩次。”
就這麼一會時間,蔡琰自府中取來了藥石與洗淨曬乾的白布,馬越接過便要自己纏上,蔡琰最看不得馬越逞英雄的時候,還什麼沒人能讓他輸上兩次,聽着就是發笑,擡起白淨的小手就是一拍。
“別亂動!”
一聲輕斥,前一秒還無法無天慷慨激昂的馬三郎安靜地像一隻貓一般一動不動晾着右臂任由蔡琰包紮。
在蔡邕滿是笑意的目光中,馬越感覺到自己臉在發燙。
幸虧這些年起早貪黑得練武學騎,風吹日曬終得了這一臉銅色,否則此刻臉上的熱度豈不是要被人看穿?
夜了,馬越枕着手臂躺在塌上不能睡,青銅九枝燈上的燭火跳動,映亮了他皺成川字的眉頭。
他有太多東西要思考,從踏入洛陽這個是非之地,他的頭腦便很少有時間能夠輕鬆,他不再自由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樣能不被嚴氏報復,紙是保不住火的。可他沒用信息,他對嚴氏的情況幾乎沒有任何瞭解,他不知道嚴虎現在正在做些什麼,甚至不知道嚴輿來殺自己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嚴虎的授意。
首先,他明白,無論嚴輿對自己的恨意是自發的還是授意於嚴虎,三日之內嚴虎沒見到他都會起疑心,接着便會順藤摸瓜地追到自己身上。
無論嚴輿是怎麼找到自己的,提着一張三石強弩馬越不覺得那些路人會看不見他,稍加打探便會知道他的去向,知道他在這一日提着三石強弩出了城,也會輕而易舉地知道自己從城外回來時受了傷。
也許還會從林子裡刨出弩機、長刀,以及嚴輿腐爛了的身子。
當時的情況太過匆忙了,他明白最佳的選擇是再跑五里十里找個小湖,給嚴輿身上綁着石頭沉到湖底裡去,可他不能。
他不願讓蔡琰看到他精通毀屍滅跡的手法,他也不能讓蔡琰看見。
蔡琰知道他勇猛善戰,知道他多才多藝,這就足夠了。不用知道他的善戰是用來殺死同類,不用知道他多才多藝多是這種殺人毀屍的手法。
太髒了些。
可這時候的重點已經不是嚴輿的身子埋在那裡了,事實是隻要嚴輿人間蒸發了,嚴虎都會遷怒於自己,即使殺死嚴輿的不是自己,更何況自己真的殺了嚴輿呢。
少三天,多五天,等待馬越的將會是嚴虎狂風暴雨般的反擊。
不承認與嚴輿有爭鬥,縣中賊曹查下來自己就會被通緝,別說一縣,就是小小一個亭長一根長繩十幾杆竹矛只怕自己都跑不了,他有再雄厚的關係,陛下再喜歡他信任他,這裡是吳郡,山高皇帝遠牢獄裡一根繩子就能讓他死於非命。
承認與嚴輿爭鬥制服並殺了他,自衛殺人官府可能沒事了,可嚴氏的那些個刀手劍客又要如何能躲得開?
也許蔡邕是對的,他應該跑,趁着消息沒有進一步擴大之前跑回洛陽。
可他偏偏不服,自己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僅僅是堂中罵坐就要被殺死嗎?殺了嚴輿這事情就沒完了嗎?自己就只能倉皇地逃跑了嗎?
他就是不服!
就算嚴虎是熊熊烈火,他馬越如今只是一張芊芊薄紙,他也不服!
就算是紙,老子也要讓他包住火,滅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