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殿,夜幕低垂。
蹇碩跪在殿中,守着空蕩的大殿,這座嘉德大殿是對他而言是那麼熟悉,可懸掛着三丈白幔卻那麼悲涼。
那麼陌生。
面容桀驁的黃門宦官只有在這裡才顯得安靜溫和,倒豎的三角眼面目低垂着,正對着先帝的那張榻。
環顧四周,往昔歷歷在目。
受人欺辱的小宦官死了一手將他帶大的叔父,從此無依無靠。
世事無常,深宮中更是如此,自從那個夏天他悲哀的一生抹上了萬丈光芒,先帝的垂青,讓他青雲直上。從劈柴掃地的宦官到手握天下兵馬節制將軍校尉的肱骨大臣,他付出了無人能比的忠心。
這一生,開始在光和四年的夏天。
多少責罵,說他是先帝的豺狼惡狗,只要不愧對先帝,那什麼都算不上背叛。
先帝不在了,留給了他最後一道詔令……放馬越,殺何進,廢皇后。
可這三件事都讓馬越自己做了。
馬越出獄之後,他什麼事都不用擔心了,殺人奪權,掌控朝政,輔立新皇,他什麼事都不用擔心了。
他原想過,讓馬越呆在黃門寺獄裡直到這一切風波平息,他要放開兩手與幕府大戰一場,哪怕拼上這一條性命,反正他無牽亦無掛。
即便是性命,不過是一條宦官的性命罷了,死不足惜。
從先帝山崩之日,他也沒了活命之心。
可現在一切都平息了,甚至馬越還給了他一點希望,讓他想要繼續活下去。
馬越說要與他結爲異姓兄弟,異姓兄弟。
死生相托,吉凶相救!
以後他還會有一個兒子,不是假子,是兒子,是姓蹇的兒子!
還有什麼比早絕了傳宗接代的心卻知道自己還會擁有一個兒子更讓人期盼嗎?
就連蹇碩自己都沒想到,威風無匹的青年將軍居然會真的認他這個宦官兄長,他真的從未想過,馬三郎的一聲蹇兄,竟成了異姓兄弟。
等這場洛陽政變真正結束,等天下真正平息了,在馬越的婚禮上他要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最好的東西都拿給他的異姓兄弟做聘,所有……最好的!
馬越說過,要他在朝堂大展身手,說他不該僅僅如此。
他不會呆在朝堂,他明白一山不容二虎,他不想做跟兄弟奪權爭利的虎,他要拱衛馬越座上真正的輔政大臣,等馬君皓在朝堂上真正站穩腳跟的時候,就是他蹇碩離京之時,他要帶着自己的部曲討天下不靖,帶着漢字大旗做一個將軍,從盧龍塞到涼州雪山,從幷州五原到交州珠崖,他要以堆積如山的捷報爲聘,讓他的義弟安坐洛陽,不管什麼世家公府還是海內叛軍,凡是擋了他們的路,統統殺個乾淨!
“誰!”
猛然間聽到耳後傳來鐵鎧碰撞的聲音,蹇碩手向腰間探去,未能摸到刀柄,回過首見是裴若正低頭拱手行禮,問道:“怎麼了阿若?”
“回校尉,您託少府監匠人打製的環刀已經造好了。”裴若拱了拱手,向門口招手,進來的甲士抱着箱子,對蹇碩拱手道:“校尉,刀在這裡,重十二斤四兩,長五尺三寸。”
蹇碩聞言起身,結果木盒打開,便見一柄出鞘環刀與樸實無華的刀鞘置於盒中,環刀厚脊略長,一尺有餘的握柄當雙手揮動,十斤有餘的重量也遠遠超過了單手環刀,四尺長得鋒刃帶着微小的反弧,摺疊鍛打的刃口冒着寒意,蹇碩合上木盒,臉上掛上笑容讚許道:“好刀!”
手在木盒上拍了拍,蹇碩朝裴若一仰頭說道:“去吧,去給馬君皓送去吧。”
“送給光祿勳?”裴若愣了一下,這口刀是蹇碩初領上軍校尉時請少府監打製的,裴若本以爲是蹇碩要留着自用的,頓了頓他才拱手說道:“諾!”
蹇碩擺了擺手,說道:“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