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洛陽正是爽風拂面,萬綠生芽,玄武道兩旁的桑葚熟得發紫,遠遠望上去便是一片賞心悅目。
“陛下,您找臣來是問宮室修補的事情嗎?”
繞過西苑的亭臺水榭,帝王的生活似乎千篇一律,勤政愛民的有批不完的奏疏,貪玩昏庸的有聽不完的曲子。
劉宏斜躺在萬金堂,西園騎來通報時便有小宦官端來蒲團放在地上,待到馬越過來劉宏擺着手說道:“朕不在乎二宮何時修好,西苑挺好的,只要你在修就行,不用着急,坐吧,朕今天叫你是聊些別的。”
“諾。”
馬越跪坐在蒲團上,等待着劉宏的下文,便有宦官在他面前端上漿水糕點,今天劉宏身邊沒有別人,就連平時左右侍從的張讓趙忠也不見了,似乎就連任芝的琴聲都叫劉宏聽膩了,換了個年輕的琴師。
“君皓,你給朕舉薦的幾人,及你家鄉的兄弟,都不錯。”劉宏枕着手臂揮手,侍從的小宦官便端着木盤奉上,上面放着一疊戰報。
馬越拜謝劉宏便打開戰報看着,劉宏眯着眼睛斜躺在榻上,跟着琴聲微微晃着,神態很是悠閒自得。
三月,蓋勳與傅燮等人上任,中旬叛軍意圖越過漢陽直擊三輔,被蓋勳及張溫聯軍破於隴關城下,三月底叛軍攻破漢陽郡四縣,經過短暫僵持再度被漢軍回擊,護羌校尉馬騰率部截擊叛軍金城沿線補給,叛軍在四月初交鋒中見到隕石墜地,認爲是不詳的徵召撤回金城,漢軍得以休養生息。在這次的戰報中除了太尉張溫及執金吾袁滂、蕩寇將軍周慎之外,馬越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討虜將軍董卓!
戰報中只有兩次提及董卓,一次是點他爲將,另外一次的功勞卻是大的嚇人。儘管這場爭鬥勝了,但張溫只是名士不識兵事,以步兵抗騎兵,先頭被打得大敗,後來勝了也是慘勝,六軍齊出,還師只有董卓一人全軍幾乎無傷,在殿後的撤退戰中沒有遭到追擊。
馬越看罷了戰報,再次置於盤中,雙手託着遞給小宦官,劉宏笑着說道:“起初朕還以爲你也像那些人想的一樣,扶植家族立足涼州,沒想到你給朕舉薦的都是能做事情的才幹之士。就像你買將作大匠一樣,朕起初也意味你是想從中貪墨些錢財,朕沒想到,馬君皓總是出人意料!”
“臣食陛下的俸祿,就該陛下分憂,這只是臣的分內之事。”
“你說,朕該賞賜他們些什麼?等戰事結束了朕打算調他們來洛陽爲官。”劉宏的語氣是在問詢,可說出來的感覺卻好像已經定了,“如何?”
馬越聞言便從蒲團上爬起跪在地上說道:“陛下,您已給臣如此恩寵,對臣的家人您就不必多加賞待了,若您要徵,便待戰事結束徵蓋元固來洛陽吧,臣的兄長們如臣一般只知戰事不通政略,臣等這樣的人,還是爲陛下鎮守邊疆的好。”
他記得自己剛來洛陽這個地方時是什麼模樣,到現在都會受些夾板氣,自己那些兄長兄弟都是信奉報仇禮尚往來的人,他們過來指不定要出多大的亂子,何況涼州山高皇帝遠,誰都管不到他們,對他們而言高山草原纔是家鄉,過的最爲自在。
野馬,就應該呆在草原上。
“那不行,他們爲朕立下功勳,朕怎能不賞賜他們,看到那個討虜將軍董卓了沒有,他這一戰便已經封侯了。朕不但要賞,還要重重的賞。”
董卓封侯了?馬越都根本不知道這事,他自己何時才能封侯呢?他已經不想總掛着駟馬庶長的爵位了,什麼時候別人見到自己也要拱拱手叫侯爺呢?
“陛下,別人您無所謂,要是賞賜臣的兄長,就請您開武庫給邊軍賞些兵甲吧,兄長前些時候寫信告訴臣邊軍兒郎們打仗的兵器只有矛頭,還是用破舊的鎧甲斷刀融掉粗劣鑄成的,邊軍的兵甲甚至還不如叛軍。”
“什麼?”劉宏從榻上做起來十分驚訝,怒道:“放肆,朕去年才涼州軍撥了三千萬軍費,都喂狗吃了嗎?”
馬越縮了縮脖子,他就知道跟劉宏提到錢就是這個後果,硬着頭皮說道:“陛下,去年刺史是左昌,他因爲侵吞兩千餘萬錢軍餉被處斬了,您忘了?”
“哦,對!”劉宏聽到這個才怒意稍減,可處斬左昌抄沒的家產已經充入私庫,那是朕的錢,可不會再拿出來了,劉宏面色犯難地說道:“少府一下子也弄不出多少兵器,何況國庫現在君皓你也知道,前些天的朝議大司農還說快要虧空了,連年的叛亂,哪裡都是開支啊。”
切,鬼才信你。馬越已經摸清楚劉宏的脾性了,陛下平時是非常硬氣的,有理朕沒完,沒理朕也要三分的這種,一旦劉宏口中說出軟話,那一定就是陛下心裡有鬼!
“陛下,臣近年來目睹天下百姓流離失所,有感於朝廷賦稅徵收有失偏頗。”馬越不聲不響地坐會蒲團,拱手對劉宏說道:“臣斗膽,想跟陛下談談臣對徵收賦稅的設想,您聽一下。”
劉宏打了個哈欠,一提到這個就沒意思了,擺手說道:“你且說,朕在聽。”
“陛下,據臣所知,賦稅分爲田租、算賦和口賦、徭役三種,我朝田租很少,徭役也暫且不提。”馬越纔不管劉宏百無聊賴的模樣,他已經想了很久了,一定要說給劉宏聽,最好能打動他,打不動也無妨。“臣要說的是算賦與口賦。每戶每年二百錢的‘戶賦’;成男三百錢的‘更賦’,單單是這些每年每戶便要上繳過千錢的賦稅。而在地方許多官員更是要亂貪亂收賦稅,搜刮民脂民膏,陛下,爲何朝廷近年來總有那麼多人叛亂?賦稅是有一部分原因的。每個百姓的收支能力不同,卻都要繳納如此多的賦稅,而這些錢還有很多最終進不到國庫,這是問題的根本。”
“君皓說的對!”說到這,劉宏來了精神,說道:“朕也因這賦稅進步到國庫而發愁,可監察又來的太不容易了,君皓可有什麼好辦法?”
“陛下,既然官分六八千二,人分三六九等,那爲何徵稅不能有財者多徵呢?對百姓徵收得適當減少一點,對廣有良田的大族則多徵一些,農人賦稅加重十錢也是多,可那些年入萬錢的大族多徵百錢也是少,難道不是這樣嗎?但這數字不能多也不能少,只能多出恰到好處的一點。”
“對,還有商賈匠人之流!”
“陛下不可,前孝武皇帝不就曾對豪商徵稅,久而久之商賈少了,商賈少了就會使得財貨流通變少,對百姓及天下有害無利,商賈是不能多徵的。”
“嗯,君皓說得對,來,好好算一下多徵能有多少。”
劉宏來了興致,二人在萬金堂裡推推演演,划來算去,整整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