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皇宮四門不開兵戈林立,光祿勳馬越意氣風發,提大將軍何進一顆大好頭顱置於盒中,外通皇甫嵩引四萬扶風軍,恩威並施扶植親信掌洛京南北數萬兵馬。輔立新帝位登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位極人臣,輔國府號令文武百官莫敢不從。
那時起馬越就知道,何進的冤魂,總有一日會來勾自己的魂魄,索取這一條性命。
當北軍四營拔出兵戈,開陽門奔殺出南軍將校時,馬越知道……自己立起的這座危樓,塌了。
這些年死在自己手中的性命太多,與從前不同,曾經他執兵戈行殺戮,爲得是安身立命,爲的是天下蒼生,無愧於心。但這從先帝駕崩之日起就不一樣了,爲了侵吞權力,爲了威風霸道,他爲了太多太多,卻忘了自己的根本。
所以當兵戈聲在耳畔炸響時他甚至沒有下令抵抗,四營將校衝擊長水營,閻行奮起,親率馬軍奔殺而出,混亂之時遠方奔來一剽人馬,馬超馬玩似旋風一般衝入營地,直將北軍陣型割裂,馬超更是直入當中,一騎竄入長水駐地。
“叔父上馬,侄兒護您殺出去!”馬超一番衝殺滿面鮮血,提一杆混鐵矛威風凜凜,提着繮繩駿馬長嘶,急切地對馬越說道:“叔父!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馬越愣住了,沒有應答。他不動,身後關羽徐晃等人亦不動,任誰在這個時候都難以釋懷,未踏出這座營地,他們是輔國大將軍,是虎賁中郎將,是期門校尉……一旦踏出,他們便是反賊,是叛逆,人人得而誅之!
營地外喊殺聲震天,涼州兵馬突襲之下給北軍造成不小的衝擊,初初得利之後即便匯合長水軍仍舊陷入僵持的苦戰,馬玩此次領軍先鋒不過是涼州援軍中那兵甲齊備的千騎,即便添上能征善戰的長水軍在人數上人就處於劣勢,何況北軍將校都已豁出去這條性命,權力之爭不死即得大富貴,這條道理還是如今困守營中的輔國將軍馬越教給他們的,他們怎會不拼死作戰。
反觀涼州兵馬,本欲搶出馬越一路向西逃回涼州再圖後事,怎奈何馬越此時心亂,若非見到侄兒早已一心求死,可現在,他拿不定主意了。
每一個瞬間,都有涼州兄弟爲了救出自己而橫死當場!
就在馬越猶豫不決之時,如火如荼的戰事又有了新變化,五千兵甲不齊的涼州軍開到,張手便是一大片木尖箭矢投射而出,接着便是木矛石塊,那些馬背上奔襲的騎手根本不管敵人穿着厚生鐵製成的鎧甲,提着帶結節的木棒便以錐形陣衝鋒而上,在爲首一名塊頭肥碩的將領率領下勢如破竹地衝入北軍陣型,一柄厚北大刀殺得人仰馬翻,怪力之下即便是斬在鎧甲上也能將敵人崩飛砸倒數人。
這些人是真正的勇士,便是赤手空拳,眉目中都帶着要從敵人身上咬下一大塊肉再死的覺悟。
在那猛將身後數名威武的邊地異族漢子扛着上書前將軍董的紅色大纛正迎風招展,大軍開到,北軍開始出現潰退,耳邊的廝殺聲小了。
董卓身子還未衝入營中,便已經揚着斬刀大聲喝問:“馬將軍何在!馬將軍何在!馬將軍何在!”
吼聲宛若獅子,震徹戰場,令敵軍不禁披靡,攔在前方的北軍將士甚至恐懼地後退讓出通路。
見敵軍撤走董卓也不追殺,撒了繮繩翻身下來,小山般地身軀落在地上肥肉便是一陣水波般地振動,一把推開接繮繩的輔國府家兵,就這麼一手提着斬刀牽着繮繩往前走。遠遠地望見馬越,董卓撒開繮繩擡手一揪兜鍪順手丟給一個輔國府家兵,眯着一雙擇人而噬的眸子喝道:“給老子沖洗乾淨!”
說着斬刀向地上一戳,胖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血水,順手擦在身旁人的衣服上挺着肚子走到一衆將領環立的地方擡手撥開擋在前面的關羽徐晃擠進去怒道:“都還不撤愣着做什麼!”
馬超記得直打馬兜轉,見董卓來了急忙說道:“董將軍,叔父不願走,你快勸勸他吧。”
董卓擡眼一看馬越萬念俱灰的臉,當下什麼都懂了,他轉身走了兩步說道:“三郎你怕了?你是輔國大將軍,兄長敬你,重你。”
“但你太他媽不把弟兄們的性命當回事了吧!”董卓猛地轉頭,一巴掌拍在馬越臉上直將他打得一個踉蹌,響亮的巴掌聲在衆人耳畔炸響,夾雜着董卓的怒罵:“你知不知道咱們死了多少兄弟了?現在你怕了?殺何進時怎麼不怕?開府時怎麼不怕?”
“噌!”董卓一巴掌扇在馬越臉上,楊豐與關羽當下刀劍出鞘,卻被馬越攔下來,馬三郎捱了一巴掌神色不善,壓着聲音怒吼道:“打得好!”
董卓心裡的怨氣太重了,接連大敗,屬於朝廷的力量沒有聚攏在一起反而被士人分而擊破一塊塊奪走,自家帶來洛陽的人馬如今要麼戰死要麼潰逃,盡數覆沒。董卓焉能不怒!
“董二今天來找你,不是來救你的三郎,兄長是來向你借力的,你撐不下去,害怕了,兄長何嘗不怕?家底子都快拼光了還是敗了,但那又如何,又不是沒打過敗仗,咱們他娘是個涼州人,孃胎裡落下來就會打仗,敗一次有什麼大不了?”董卓歇斯底里地喊着,張牙舞爪握拳指着馬越說道:“只要你在,只要我在,咱們還有這麼多的弟兄,了不起咱們回涼州,他媽的榮華富貴老子不要了,一刀一刀拼殺出來的富貴只要兄弟還在還能回不來?”
“三郎,兄長來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