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四年,那是七年前的夏日,蟬鳴地響亮。
當負責王美人起居的冗從蹇碩急急忙忙地跑到南宮,被大殿半尺臺階絆倒在地的時候,劉宏臉上擺着一副看這個小宦官笑話的表情。
這個小宦官劉宏認識,跟總跟在張讓屁股後頭搬趕車,人生的高大健壯,算是這宮裡宦官裡頭的翹楚。不過讓劉宏記住他可不是因爲搬几案,三年前,這個叫蹇碩的小宦官的叔父宵禁後在街上帶刀夜行,被時任洛陽北部尉的曹操抓住一番審訊棒打致死。
就是這件事讓劉宏記住了他,不過今天,劉宏開心,劉宏已經開心好幾個月了。
王美人數月前爲他生了皇子,起名爲協,朕與王美人有孩子了!
等協兒長大,朕要帶着王美人與他,不,是王皇后與他回河間一趟,告訴他,他的父皇就是從這個小地方一步步走到洛陽南宮的。
突然間,一聲巨響,蹇碩幾乎是破門摔倒而入。
蹇碩渾身打着顫抖連滾帶爬地進了殿內跪伏在地下,上氣不接下氣,天旋地轉,哆哆嗦嗦地說出:“稟、稟報陛、陛下,王美人暴斃。”
劉宏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大聲喝道:“左右將這欺君狂徒給朕斬了,頭顱掛到玄武闕上!”
劉宏希望聽到蹇碩求饒,說他說謊了,說他只是狗膽包天妄圖欺君。
“你他娘給朕說啊!給朕說你說謊了!”
蹇碩只是用力叩首,額頭上的血跡浸在寢宮光潔如鏡的地面上。劉宏的腦袋嗡地一聲,像是要炸了。
他愛極了王美人。
他有多愛王美人,他的心就有多痛。
那麼一個知冷知熱的王美人,就這麼去了。
“朕的美人,怎麼會暴斃?”
這個時候,劉宏已經打心裡相信了蹇碩,因爲他知道,這偌大的洛陽城,沒有人敢拿朕的美人之性命開玩笑,沒有人敢騙朕。
這個帝王曾經爲了這個稱作‘王美人’的女子忘記身份,有血有肉而全心全意。這種發自內心的情感,他甚至願意爲了她捨去這皇位的枷鎖,哪怕不理朝政,哪怕不問世事,都好。王美人所給予劉宏的,不僅僅是年輕貌美,還有背後無與倫比的支持,那是這位帝王撐起脊樑骨的自信之來源。這種感情,根本不是如宋皇后、何皇后那種魚肉之歡所能夠比擬的!這不會因歲月的侵蝕而變色,亦不會因生死而斷絕!
這一刻,這個執掌東漢帝國權柄十二年的帝王無力地癱坐在地,滿腦子都是王美人生前的一顰一笑,南宮、北宮、上林苑、玄武闕……到處都是他們的回憶。劉宏滿心回憶,滿腦子的愛意,滿身的悲痛,他想知道,他的小皇子怎麼辦?沒了母親她該如何成長?年幼喪父的劉宏依靠着自己在深宮中成長成一個男人,他深切地明白幼年失去親人在這座冰冷的皇宮中意味着什麼。
恨意,如張牙舞爪的野獸將他的心頭佔據,擡起眼睛劉宏陰寒的聲音在蹇碩耳邊響起:“王美人……怎麼去的?”
在劉宏身後,大宦官張讓狠狠地瞪着他,張讓並不知道王美人是怎麼死的,但他知道一定跟何皇后脫不了干係。當年爲了讓何後問鼎後宮,他們下定決心串通了奸相王甫炮製出巫蠱冤案陷害死宋皇后滿門,如今何皇后爲了剪除威脅到自己地位的王美人痛下殺手一點都不奇怪。
張讓的眼神足夠狠戾,可卻抹不平蹇碩的心。
他要往上爬,張讓趙忠是靠不住的,他要往上爬,只有往上爬才能給冤死的叔父報仇,他只能往上爬!
所以,蹇碩爬了,他爬到劉宏腳邊,擡起頭正對着張讓的眼睛,隨後對劉宏說道:“陛下,奴,奴有要情!正午時分,皇后心腹至王美人宮中賜下膳食,王美人食後既亡!”
劉宏沒有說話,在蹇碩說之前他就已經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劉宏不是這世間聰明絕頂第一流,但他不傻,他知道厲害關係,他明白這深宮裡誰想讓誰死。可他們都忘了,這宮裡,只有朕想讓誰死,誰才能死!
深吸了一口氣,劉宏已經被恨意填滿了整個胸口,他問道:“協皇子在哪?”
“奴知道王美人暴斃之後便急忙趕到寢宮差心腹將小皇子送往東宮。”
“好!你做的好!”
劉宏在地上翻了兩下,他的腦袋木了,儘管恨意深重,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些什麼。
“報!皇后差人有要事稟告!”
“皇后?來得正好,給朕滾進來!”劉宏一咕嚕從地上坐起,那皇后派來的宮女進來一副慌慌張張的模樣跪拜在地都沒看劉宏的表情,驚恐萬狀地說道:“陛下,王美人因產後風寒而不幸暴斃,皇后請陛下節哀毋要悲痛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