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投石帶着開山裂石的威勢砸落在潼關的城頭之上,超過百斤的投石摔落的碎片好似一柄柄尖銳的刀子四散激射。
守軍奪路躲避,呼嘯而來的飛石帶來了涼州人的憤怒,也帶給漢軍守軍的恐懼。
但是沒人會去逃跑。
他們已經看不到失敗之後存活的機會了,在他們身後,碩大的曹字大旗正迎風招展,曹丞相親自監軍頂盔摜甲地在城頭上巡視着,與士卒一同躲避投石。
那可是丞相大人!
此時此刻只有少數人知道這很可能是漢室面臨的最後一場戰鬥,或許他們輸了……也就再沒有大漢這回事兒了。
每當他們想到這些,便會充滿激昂地望向城下接天連地的涼國羌氐聯軍的大帳,眼神中充滿驕傲與決絕的狠厲。
他們是大漢最後的希望!
但是更多的人,勇敢地參與戰鬥僅僅是因爲他們的丞相就在身後,他們的將軍就在身前,現在是朝廷的用人之際,他們必須要位置奮戰!
爲了功勳!爲了大漢!
涼州人將整個京兆尹變成牧場,站在潼關城頭向下望去全是羌人氐人的圓帳,這很可怕。但是對他們而言這些涼國人巨大的投石砸落在身旁纔是真的可怕。
瘋狂的投石好似流星,一顆顆地砸落,有些準確地落在城頭,有些則落在城牆之下,連續不斷地衝撞使整座潼關彷彿陷入地震中。
偏偏,應當搖搖欲墜的潼關,卻穩如泰山!
在這個時代,除了效率最高、士卒傷亡一樣可怕的雲梯之外,沒有任何攻城兵器能夠對潼關造成傷害。
“這可不是渭南那樣的小城,馬君皓若想僅僅靠着投石車便要攻下這座天下第一雄關,簡直是癡人說夢!”曹操在城頭被兩排健壯的虎衛卒以大盾搭在頭頂形成通道,向着城頭下走去,內心的氣憤使他不禁出言譏諷。
他知道袁本初與馬君皓在本初之戰時被袁紹的投石車砸破渭南城牆,後來渭南的城牆修繕足足花了數年之久,那幾乎是自熹平年間到現在投石車最大放光彩的一場戰鬥。
但是曹操更清楚,潼關的城牆因爲建築工藝的不同,使得它與渭南城一個天一個地,根本沒用任何可比性。
渭南城爲石磚城,城牆單純地用燒製的磚頭搭建而成。但潼關就完全不同了,先是由粗大結實的圓木在地下打出深樁,再以土在兩層圓木之間一層一層地夯實,到最後再以圓木之外搭建磚石城牆……三層結構之下,投石的力量在最大程度上被減少砸落城頭的衝擊力。
哪怕城頭被砸得磚塊齊飛,這一座潼關城仍舊穩如泰山。
“孟德不必擔心,投石只是涼國的小手段而已,無非是爲了瓦解守軍的鬥志。”荀彧坐在軍帳中對着氣呼呼進入軍帳的曹操笑道:“且讓他們投吧,到時等他們的兵馬攻上城樓,剛好推下去砸死他們。”
對於涼國的投石攻勢,荀彧並不當作回事,這樣子的進攻,就算涼國人用石頭填平了關內,那又如何?
到頭來還不是難以撼動這座雄關?
“如果他們用石頭在關外鋪就一條路呢?”曹操這麼問着,不過臉上卻帶着笑容,很明顯他也不擔心這件事情,只是隨口一提。比起關外鋪就一條路這種異想天開,明顯如何提升守軍低迷的士氣更讓他憂心忡忡,轉眼一張臉已經透着嚴肅問道:“文若,你可有什麼能提升士氣的方法?”
荀彧還來不及張口,帳外猛然跑入一名士卒,高聲呼喊着抓住曹操的手臂,“丞相,敵軍的投石向關內砸來了!”
說話間,巨大的飛石便呼嘯而來,砸翻幾名正要下城的士卒,拖着碾碎的血肉殘肢在地上犁出一道溝壑。
天空中還有投石曳着飛馳着。
“他們想做什麼?”曹操憤怒地大喝,一掌拍在几案之上,拉起荀彧便走,“文若,快離開這裡。你不用保護我,讓那些曹仁逼上城頭,城頭現在安全了,用火箭對那些靠近的投石車放火!”
關外,涼國的投石陣線正在先前推進,但並不是曹操所想象的城牆上就絕對安全。砸向城中的飛石是由推進陣線的一百五十架一字擺開的投石炮投射,而在其後相距百二十步,還有一百五十架投石炮向着城頭以及城外潑灑着巨石。
三百架投石炮無法同時發射,那些石頭會在途中便發生碰撞,最終無法抵達預計目標而是互相擊碎在空中,平白浪費了工匠在山中打出的石料。
袁本初五十架投石車便砸塌了渭南城池,馬君皓的三百架投石車是什麼概念?
這個時代,人力意味着一切。
羌氐勇士抱着巨石放在投車上,六七十個精裝的漢子拉動絞索,巨大的動能拖拽着投臂轉動,投石飛擊。
而在河東,張橫督帥着一萬羌騎踏河而過,越過潼關在敵人的境內劫掠周邊郡縣,驅趕着河東的百姓向三輔遷徙,至於各地的守軍紛紛一觸即潰,根本無法形成有效抵抗。
朝廷的兵馬太少,涼國人對潼關的攻勢又太猛,曹操只能將有效的兵力盡可能部署在洛陽近畿八關附近,河東郡已經基本被放棄了,留下的駐軍盡是些縣兵郡國兵,真正的精兵都把守在孟津渡口孟津關。
這很殘忍,因爲誰都知道涼國兵馬會在近畿的土地上堅壁清野,將他們沒做的事情做完,但誰都沒有任何辦法。
這是戰爭,非同兒戲。
如果有可能的話,曹操甚至會願意率領兵馬攻入涼州在每一塊田地上灑下鹽巴,讓那塊孕育出馬越這樣大豪傑的土地上一百年都長不出糧食。
與國運相比,一州一域又算得了什麼?
但曹操也很清楚,這事情不怪涼州,也不怪馬越。怪就怪大漢子民擁有了太多庸庸碌碌的皇帝,又有了太多縱橫朝野的大將軍與宦官。最大的國力,都耗費在內鬥中了。
一個經常發生政變的朝廷,大將軍殺了大長秋,輔國將軍殺大將軍,下軍校尉殺輔國將軍的朝廷,如何給大漢子民帶來安定感?
曹操在涼國建國之後的每一個午夜夢迴總是嘆息,朝廷有兩件事做的最壞。
一件是沒有在涼州牧馬越想要入主朝廷的時候重用他,二是沒在更早的宮廷動盪時衝進黃門寺殺死他。
天下人都以爲馬君皓不善鑽營,只懂實幹,這樣的人無論在哪裡都會讓人感到威脅,但卻又總不會太受人忌諱。
他不善鑽營嘛。
可事實上,正逢大亂,根本就不需要先前那份鑽營!
他的勢力是實打實的,一切根源在於他的能力與那顆不斷上進的心,也正因這些纔會使他收了半個天下的人心,奪了半個天下的土地,從一介草莽自涼州窮鄉僻壤橫衝直撞地走出來,滾雪球越滾越大。
現在可好,挾百萬軍威,兵鋒直指朝廷!
這一切都是朝廷的縱容!
可現在無論縱容不縱容,事情好像都已經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張橫的羌兵暫且不提,李虎也是一樣帶着他的一萬氐人勇士自華山險道摸了過去。
華山險道通常是無法讓人同行的……但對常年攀山的氐人來講,這一切沒那麼難。
曹孟德的危機並非僅僅來自潼關以西,如今無論潼關以北的河東還是潼關以西的華山,都已經不再安全,更何況還有旋門關那邊關羽越逼越近的大軍,朝野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完了。
甚至就連緊緊封閉的八關之內,還有一支全軍縞素的軍隊正向着西面緩緩前行着。
年紀輕輕卻稱名已久的馬伯瞻,號稱涼州馬氏二代子弟之冠,生在軍功起家的大族,以擅戰聞名於當世。
如今,馬岱所部三萬兵馬,已經被漢軍以合圍之勢緩緩逼近。
在他軍陣之後二十五里,遠遠吊着的是劉玄德與他的天下虎將們,而在西面則是潼關方向奔踏而出的曹昂部,這位天之驕子可是時刻準備再與馬岱打上一場。在北面,也有典韋督帥三千本部人馬虎視眈眈,而向南走不了多遠,便是與華山相連的枯縱山。
三股兵馬看似好像夾裹着馬岱向西奔走,實際上卻是僅僅虎視眈眈,不敢做出絲毫打算。
除了劉玄德的兵馬,剩下兩部加在一起也不過才兩萬餘兵馬,誰也不知道動起手來是不是馬岱的動手,更何況,他們也不知道劉備這個名冠天下的仁義之主會不會趁機與他們一同從攻馬岱這支奔喪之軍。
可曹昂不敢就這樣拖下去,潼關對面墜下的投石聲轟轟好似響雷不住地在提醒他,這是一場戰爭。
也是他此生經歷最大的陣仗。
他曾聽有詞人傳唱大陸澤一戰十萬孤魂埋骨他鄉,也曾從叔伯輩閒談的隻言片語中搞清楚戰爭的真相……死人。
戰爭一刻不真正停止,就沒有誰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如果馬岱知道對面涼王的兵馬正在攻關,誰知道他會不會直接集結兵馬攻向潼關?
“漢軍聽令,進攻馬伯瞻的兵馬!”曹昂扣緊了兜鍪,抽出腰間漢劍高聲呼道:“匡扶漢室!”
朝廷最兇猛的虎豹鐵騎、衣甲明亮的虎衛兵匯成一條洪流,隨着曹昂高聲呼着:“匡扶漢室!”衝鋒而出。
向着那支奔喪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