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蘭最後一句,算是一個委婉的最後通碟了。
張合不禁陷入了兩難之中。
當年效命於袁紹之時,袁紹其實待他不薄,只是官渡之戰,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曹操竟然以十分之一的兵力,最終扭轉了戰局。自己當時轉投曹操之時,正逢烏巢之糧被燒,河北軍軍心惶惶的之時,可以說,自己是在袁紹最困難的時候,背棄了他。
雖然張合有“袁紹不納良言”、“自己遭人誣陷”之類的藉口,但這些藉口顯然都很牽強,當年的曹操、劉備這些諸侯,“不納良言”的時候多了去了,怎麼也沒見人家手下那些重臣紛紛背叛呀。
歸根結底,張合的背叛,還是因爲看清楚了袁紹必滅的結局,所以才選擇做一個“識時務者”,來個“良禽擇木而棲”。其實,他的投降,本質上與許攸等人是沒有區別的。
他們這些人的背叛,代表的只是河北士族對袁紹拋棄的開始。
如今的情勢,與當年的袁曹相爭的局面是何等的相似。而今的曹操,坐擁天下三分之二,佔據着最富庶,人口最多,地域最廣的中原地帶,儼然便是當年坐擁四州之地的袁紹。
而今的劉備呢,雖然打了不少勝仗,地盤也在不斷的擴大,但總體實力卻仍然與曹操相距很多,此時的劉備,更像是當年的“曹操”。
似乎,歷史將有重演的趨勢。
莫非,又到了選擇重新站隊的時候了麼?
當然,張合也可以選擇爲曹氏戰死以全名節,不過,這顯然並不是他的作風。
‘如果不是夏侯淵不聽我之言,關中局面又如何會變成這般地步,我張合又怎能被困在這死地呢’
張合恨的不是曹操,而是夏侯淵,不過,這種怨恨也表明,其實他心裡已經開始動搖了。
夏侯蘭敏銳的觀察着張合的表情變化,當他看出張合開始猶豫不決時,又道:“方今關中已盡爲漢中王所得,武功城周圍也被圍得如鐵桶一般,這一點兄長想必也是很清楚。縱然兄長才華橫溢,勇武無雙,能夠殺出這武功的重圍,難道兄長還自信到,以你這區萬餘兵馬,還能夠殺出關中去嗎?”
張合聞言一震,僅有的一點自傲,刷的一下就沒了。
‘夏侯蘭說得沒錯,守下去,或是殺出去,最終都只是死路一條,我張合尚未創出一番青史留名的功業,如何就可以死在這武功小地。’
這個時候,張合遂是下定了決心,不過,他臉上卻表現的極爲爲難,搖頭嘆道:“當年在河北之時,我對漢中王也一向景仰。只是曹公待我不薄,我若就此背叛於他,只怕會遭世人誹議呀。”
一聽這話,夏侯蘭便曉得張合的心意了,知道張合這時需要的是一個合適的臺階讓他來下,於是便道:“兄長此言差矣,你面臨我們十幾萬大軍,只以區區萬餘人堅守到整個關中都投降,於曹公而言,你已經算是盡職盡責,報答了曹公對你的恩德。而你如今又身繫着這麼多將士的身家性命,如果頑固的抵抗下去,致使這麼多跟隨你的兄弟陪你而去,你又於心何忍呢。”
夏侯蘭的這個臺階搭得好,張合馬上便動了心,喃喃的嘆道:“是啊,這些兄弟們跟隨我張合出生入死多年,我豈能爲全我一人的名節,而讓他們爲我陪葬呢。”
夏侯蘭接着又道:“其實無論兄長當初效力於袁本初,今時效力於曹公,還是將來效命於漢中王,都是在爲大漢朝效忠。而漢中王貴爲大漢皇叔,劉氏皇族,你歸順於他,更是名正言順,至於你所謂的名節有損的擔憂,大可不必也。”
看來漢帝劉協的存在還是有點作用,至少他可以做爲人們換老闆的一個絕好藉口,因爲無論是哪一個老闆,名義上都是給漢帝打工,那麼這樣算來,無論是效力與哪個老闆,名義上也還是爲漢帝打工。
夏侯蘭的話算是把梯子給張合搭了個結實,願不願意順着梯子劃下來,就看他自己的。
這時,張合不禁站了起來,在堂中來回的踱着步子,看起來心中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
良久之後,他猛的停下了腳步,臉上流露出釋然的表情,片刻之後,他長吐了一口氣,“好吧,我決心歸順漢中王。”
兩天之後,張合正式開城投降。
圍城的張飛本就是個愛君子,輕小人的人,他對張合這個對手也是仰慕已久,張合出城歸降的當天,張飛便在軍中設宴慶賀,並將張合奉爲上賓。
在大宴了幾天之後,張飛又派人將張合送往北部前線去見劉備,而劉備聽聞張合歸降,自是欣喜若狂,親率軍中文武重臣離營二十里前去迎接,並當即加封張合爲徵北將軍,並命張合隨同張飛一起,前往關中各地,安撫士民之心。
戰爭又一次進入了僵持狀態。
在張合歸降之後,劉備得以將渭水之兵北調一部分,使洛水一線漢軍的兵力達到了十三萬之衆。
與此同時,曹操亦抽調了南陽前線的一部分兵力,鎮守河北數州的部分兵力,使洛水曹軍兵力達到十七萬之多。
雙方在洛水沿線展開了激烈的攻防戰,但收效都甚微,轉眼時間進入了秋末冬初,漢軍再一次面臨到了糧食不濟的問題。
因是隴西諸郡新得不到一年,可爲前線提供的糧草有限。而關中新得,雖然富庶,但鍾繇臨撤兵之前,將關中各處糧倉焚之一空,因是關中人心未穩,故而也不敢對關中之民徵糧太急,因此,整個關中前線的糧草,仍然需要從益州這個大後方調運。
半月之後,一場冬雪忽至,斜谷、陳倉道等漢中距關中較近的通道皆爲大雪所封,運輸道路就此中斷。益州運往關中的糧草,不得不繞道祁山,走隴右大道,由渭水穿越隴山,再運抵關中前線,一時間,前線的糧食供應壓力倍增。
與漢軍相比,曹軍的糧食補給就要容易的多,馮翊郡與洛陽、河北等關東產糧區相距甚近,又有黃河這條天然的水運通道,因此關東的糧食不出數日便可快捷又省力的運往河西前線。
考慮到軍心士氣,兵力多寡,糧食補給等綜合因素,洛水一線對峙的雙方,實力到目前爲止實際上是均等的。
至於南陽一線,由於爲了吸引曹操的注意力,先前關羽已經傾盡全力對南陽發起猛烈的進攻,消耗與損失自是頗重。進入冬季以來,隨着天氣漸寒,以及關中腹地的到手,荊州軍團攻勢也形如強弩之末,關羽遂明智的將陣線向南收縮了百餘里。
南陽戰場,同樣也陷入了僵持的境地。
唯一沒有動靜的,就是兩淮一線。
當初孫權滿口答應要共伐中原,但他這十萬大軍一集結就用了近三個月,大軍在巢湖閒得蛋疼,可他們的吳侯就是不下達進攻的命令。
而隨着關中戰爭的僵持不下,東吳的作用,漸漸變得微妙起來。
…………
洛水,漢軍大營,中軍大帳。
斥候匆匆而入,將一封上游發來的戰報呈上,劉備接過來一看,緊皺的眉頭方纔舒展開來,便將戰報與衆謀士傳閱。
原來,兩天前接到細作之報,言曹軍徐晃部試圖從上游五十里之地偷渡洛水,劉備便急令張飛率軍一萬兵馬馳援上游。今早之時,張飛部與半渡的徐晃軍相遇,兩軍進行了激烈的戰鬥,在消滅了千餘敵軍之後,張飛成功的挫敗了徐晃的偷渡行動,上游之勢方纔是轉危爲安。
“看來曹操這一次跟孤決一死戰的決心,比前番隴山對峙之時還要強烈呀,這個曹孟德要是認真起來,還真不是容易對付的。”劉備不禁感慨道。
“大王又不是當年的袁紹,曹操雖然厲害,也掀不起什麼風浪。我真正擔心的倒不是曹操,而是我軍的糧草。如今秦嶺穀道冰封,益州的糧草只能走隴右大道,這數千裡糧草的轉運,實比當年攻打隴西之時還要艱難,這樣一直耗下去,始終不是辦法。”龐統擔憂道。
一提起此事,劉備便恨恨道:“孤本打算以關中就近而食,只可恨那鍾繇心狠手辣,不但一把火將關中各處糧倉燒了個精光,而且將民間所存的糧草也搜刮大半。現下可好,關中幾十萬口百姓,非但不能供養大軍,反倒因爲缺糧而成了負擔。”
龐統冷哼一聲,“鍾繇這老鬼是在玩堅壁清野的把戲呢。這麼多缺糧的百姓留在後方,始終是個隱患,爲今之計,不若鼓勵他們西赴隴西諸郡乞食,待熬過這一段困難時期再說。”
劉備微微點頭,嘆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方紹卻道:“這麼做也只能暫緩燃眉之急,而今之計,還是得儘早想辦法戰退曹軍纔是上策。”
龐統道:“光憑我們一己之力,若是逼曹操退兵也不太現實。不過,如果能讓東吳起兵,對兩淮發起進攻的話,曹操估計就不得不回師中原了。只是,吳侯此人狡猾的很,分明是想坐收漁利,想讓他出兵,哼,難啊——”
聽罷衆人的議論與感慨,一直沉默不語的法正忽然開口道:“正倒有一策,或許可以促使東吳發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