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有點樣子。”便是於異,也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而宋祖根等人臉上則更是重又現出南天門前的表情,甚至更爲驚駭——南天門很雄偉,但與昊天城比,也不過就是一隻壯蛤蟆與大象相比而已。
就在於異等人在昊天城外驚歎逡巡之際,昊天城內,一個人翹首西顧,卻是愁眉苦臉。
這人姓鄧,全名鄧承志,這名字平常,很多人不知道,不過說出他的官位,大部份人應該就知道了,尤其是在下界,那幾乎是如雷貫耳,爲什麼如雷貫耳,因爲他就是當代雷公。
環佩叮鐺,香澤微聞,一個女子從側門進來,這女子大約二十五六歲年紀,身材高挑,瓜子臉,不是特別漂亮,但一雙眼睛卻極爲靈動,顧盼之際,波光流轉,本來並不特別出色的一張臉,也因之而增了三分顏色。
這女子叫媚娘,本是城西如意坊的歌妓,無意中給鄧承志撞見,喜她顧盼流姿,便替她贖了身,但鄧承志娘子奇妒,且孃家勢大,鄧承志別說納妾,便是碰一下身邊的丫環都不行,當然不敢把媚娘帶回家,便養在外頭,隔三岔五來一趟。媚娘不但歌舞俱佳,牀上媚態橫生,尤難得的是,腦瓜子極爲靈活,又最會哄人,鄧承志每每心煩的時候,到她這裡,給她三五句話一開解,往往煩憂盡去,稱之爲解語花。
“官人。”媚娘手中託了一盤梅子,在几上放下,纖手捏了一顆,送到鄧承志嘴邊,道:“這梅子昨夜新熟,妾身剛剛親手摘來的,官人且嘗一顆看。”
她十指纖纖,捏着鮮紅的梅子,紅白相襯,分外鮮明,不過鄧承志這會兒卻無心欣賞,勉強笑了一下,搖搖頭:“你吃吧,我不想吃。”
他不吃,媚娘也並無失意之色,把梅子重又放入盤中,靈動的眼波在鄧承志臉上繞了兩繞,道:“官人爲什麼事煩憂,莫非還是爲那於異的事?”
鄧承志嘆了口氣,仰頭靠在椅上,眉頭鎖得更緊了,媚娘繞到他身後,在他太陽穴上輕輕揉着,好一會兒,鄧承志道:“算着那魔障這幾天該來赴任了,這麼一個天魔星,偏生打發來我雷部,這要是闖下禍來,卻又如何是好?唉,偏生我連上三本,卻怎麼也推不掉,昨日反受了天帝斥責。”說到這裡,他猛地無名火發,在椅上重重拍了一板:“這必是高觀那老兒的詭計,他鬥神宮本是我雷部一脈,如今得志,難道真要將我雷部拆了不成。”
高觀便是當今鬥神宮之主,鬥神尊者,一向與鄧承志不睦,本來鬥神宮自從雷部分出後,就一直與雷部明爭暗鬥,但到了鄧承志與高觀這一代,更是勢同水火,高觀對雷部的打壓,從來是不遺餘力,而鄧承志性子懦弱,明裡鬥不過高觀,只能背地裡發火,最近由於那個大魔頭於異給發配到雷部一事,他更是煩得心火上升,尤其惱了高觀,便在媚娘這裡,罵高觀也罵了幾次了。
於異的事,媚娘也是聽鄧承志說的,知道那是下界一個無法無天的大魔頭,不但虐殺上官,甚至抗拒天兵,偏生法力高深,鬥神宮出動了兩大星君調派了數千天兵,竟仍然拿他無可奈何,偏生下界百姓愚昧,受他所騙,還給他立下血願靈符,血冤驚動天帝,天帝不得不處理了搖光王和一幫子神官,又給於異升了官,這才安撫住民心,散了血冤。
天帝雖然處理了搖光王,但對於異本人,也是絕無好感的,天帝要什麼?可不是什麼清廉的官僚系統,難道他真希望手下神官個個清廉自守胸憂朝庭心繫百姓?這話說出來,豬都笑了,天帝要的,只是他的江山穩固,所謂海內昇平,其實就是百姓不鬧事而已,手下官員能不能幹,考評的標準,不是看他有多廉潔,而是看他能不能壓住百姓不鬧事不造反,青州不亂,搖光王就是合格的官員,哪怕給他颳得天高三尺都無所謂,亂了,百姓鬧事了,那就是處置不當,不合格,要撤職,若民心還不平順,天帝完全可以將他千刀萬剮,以順民意。
而挑起事端的禍首於異,在天帝心裡,更就是一根刺,百姓天真的想着,天帝英明,於異替他肅清了蒙弊他耳目的貪官,他該好好重用於異才是,其實天帝恨不得吃於異的肉,之所以升半職調到天上來,乃是個以進爲退之計,免得百姓心中不甘,血冤不散,最終越鬧越大,危及他的江山,而調到天上,也可就近監管,如果再不聽話,剿滅也容易,而且人天相隔,殺了於異,下面也不知道,不會再又造反。
天帝的這點兒心理,百姓不知道,當官的卻都是心知肚明的,就是媚娘也知道,但問題是,天帝隨便怎麼處置於異都沒關係,別發配到雷部來,這不是在雷部安炸雷嗎?那刺頭若炸將起來,雷部豈非跟着倒黴,鄧承志煩的,就在這裡。
“其實。”媚娘說着停了一下,看着鄧承志的臉色,道:“那魔頭來雷部,未必就一定是壞事?”
鄧承志閉着眼睛,沒吱聲,臉上的肉卻輕輕扯了一下,以下犯上,虐殺上官,然後出動到數千天兵兩大星君還擒拿不住最終只得招安的傢伙來了雷部還不是壞事,那什麼是壞事,若不是也無處可去,他幾乎就要拂袖而去了,但媚娘隨後說了一句,卻恰如一個炸雷,打進了他心裡。
“我覺得,放那魔頭來雷部,未必一定是高觀在搞鬼,很有可能是天帝的本意。”
“什麼?”鄧承志霍地睜開眼睛,猛然坐了起來,起得太急,脖子都扭了一下,發出咯的一下輕響,忙伸手捏着。
“官人,沒事吧。”媚娘到給他嚇一跳,忙要來給他按捏,鄧承志卻攔住了她,道:“你說說看,爲什麼不是高觀搞的鬼,而是天帝。”
“我也只是猜測。”媚娘略一猶豫,道:“有一點明擺着,那魔頭法力高深,用不得法,自然是個最大的麻煩,但若用對了地方呢,例如鬼方,或火方?”
七方,分別是鬼方,火方,天方,獫方,苗方,域方,魂方,窮山惡水,地廣人稀,天帝權威不至,而爲各有靈之類逍遙縱橫之所,其它五方還好,尤其是鬼方火方,近百年來鬧得非常厲害,天帝屢次派兵清剿,卻收效甚微,甚至有更加彌爛之勢,在這些爛仗中,天兵府固然損兵折將灰頭土臉,鬥神宮也沒撈着什麼好處,着實折了不少好手,百年來,僅黃金甲,至少就丟了十多幅。
“鬼方,火方?”鄧承志喃喃唸叨。
他還在思索,媚娘思路卻反越是清晰:“妾身見識短淺,但我在想,那魔頭即然法力如此高深,高觀若把他招到麾下,然後發去鬼方或火方,豈非平添一員重將?他若立功,則功在鬥神宮,他若敗亡,對鬥神宮也沒什麼損失?又何必推到我雷部來,難道就只是爲了看我雷部的笑話,高觀老賊,目光應該不至於短淺到這個地步?”
“對啊。”鄧承志輕輕擊掌:“前幾天還有奏報說鬼方又隱隱欲動呢,鬥神宮若把那魔頭派去鬼方,那正是用得其所,何必推到我這裡來?”說到這裡,他似乎也摸到了一點點線索:“難道真的是天帝本意,可天帝爲什麼。”
媚娘看一眼邊上侍立的丫環,微一示意,丫環走了出去,媚娘卻走近一步,輕靠到鄧承志身上,給他捏着脖子,道:“妾身說句誅心的話,當年天帝爲什麼要將鬥神宮從雷部拆分出去,又極力扶持?”
“哼?”鄧承志哼了一聲,就中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好說穿而已。
“然鬥神宮一枝獨大,又豈合帝意?”
“那也不是他一枝獨大吧。”鄧承志嘴角撇了撇:“無論如何,天兵府還有十萬天兵呢。”
“十萬天兵?”媚娘輕笑了一下:“防守鬼方火方據說就去了四五萬,還有其他五方,至少也要一兩萬人防守吧,然後各地哨卡城防,雖然多有鄉兵協防,一些關健地方,也還是要派天兵駐守吧,這又去了多少,別的妾身不知,只知年初去城郊踏青,山下看去,偌大的兵營空蕩蕩的,可看不到幾個天兵。”
鄧承志皺了皺眉頭,沒吱聲。
媚娘道:“可鬥神宮呢,說是隻有一千五百天兵,但宮中那些傭僕廝漢,添香的童子,燒火的力工,加起來不少於千人吧,再說三壇壇主七大星君,他們哪一個家裡不是傭僕如雲,而高觀那老賊,在城外的田莊,那麼大一片,阡陌連綿,少說也有五六十里,又該有多少丁壯在裡面,所有這些人加起來,上萬人有沒有?而最關健的是,鬥神宮有甲。”
她前面的話,鄧承志都沒當回事,傭漢廝僕,濟得什麼事?聽到最後一句,他卻猛地變色。
有甲無甲的區別,他可是太清楚了,一萬健僕,若無甲時,不過土雞瓦狗,正規天兵,有三千便可輕易擊垮他們,但如果這一萬人都披上甲,那戰力就會成倍提高,尤其鬥神宮的甲不是普通的甲,而是威力強大的鬥神甲,說是青銅白銀黃金三種全加起來,不過三千幅,可千多年了,永遠只有三千幅?有沒有可能多出幾千幅?想象着五七千甚至上萬鬥神甲組成的軍陣,鄧承志一時間面色大變:“你是說。”